皇上做決定
“皇上。”
這兩日,天子雖然還是來淑寧宮,卻不曾逗留太久,也不曾跟往日一般留下過夜,穆瑾寧的心中隱約有幾分了然,卻依舊噙著笑意,布置了一桌酒菜,不曾明說。
錢公公已經跟她暗中說了,見著周公公從上書房取了一封折子,親自送到了皇上的寢宮,過了好半天才出來,而皇後稱病痊愈,在皇上的寢宮之中也是待了兩個多時辰,這一切,不是沒有任何牽係。
皇後絕不會放過這最後一個機會。
她最怕發生的,或許早已發生了。
從京城回來的第一天開始,她就從未停止過這樣的不安,或許她注定不是本性凶殘之人,犯下那樣的過錯,她亦不曾放過自己,更不曾寬恕原諒自己。
想到此處,她的銀箸之上的時令蘆筍,夾到皇上的碗中,她神色平靜,跟素來同出一轍。
“這蘆筍格外鮮嫩,皇上請嚐嚐看。”
皇上瞥視了身邊嬌美動人的女子,若說槿妃身上有著人命,她進宮來的緣由,難道隻為了逃脫罪罰?若那本折子上說的都是真的,他亦不願追究槿妃的罪名,若是那三個衙役一道強了槿妃,而槿妃為了報仇對這三個男人下了毒手,他甚至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去。以她如今的身份尊貴,他為了保住她,可以當做不知這件事,這國法是定了,但也不枉人情所在。
隻是一想起這個女人,年少的時候在塞外便遭遇這等事,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並非一味的同情憐憫……他如今有心無力,哪怕日夜麵對美玉一般的女人,也不曾真正占有一回,雖然槿妃對他溫柔體貼,他確實也不曾成為她真正的男人,如今有名無實的日子本就萬分煎熬,而她的過去往事,依舊讓他心中有些不快。
他要的是一個對他死心塌地善解人意的女人,但若是槿妃的過去被人戳穿,屆時他天子的顏麵,怕再度要承受一番重擊了。
“這是皇上最愛的梅子酒,前幾日才拿出來的,這回的味道比上回的更濃一些,酒氣也更香鬱。”
纖細素白的雙手,執起青瓷酒壺,她彎唇一笑,眼眸閃爍著迷人破碎的光影,仿佛她的眼內,藏匿著一輪明月。
他這才從複雜的思緒之中抽離出來,默默觀望著坐在對麵的年輕女子,這幾日,皇太後的托夢,塞外送來的折子,仿佛冥冥之中,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的確跟她有說不清楚的關係。
他低聲沉笑,卻伸手擋住了她欲傾倒的酒壺,一抹情緒,在他的眼底轉瞬而逝,穆瑾寧望著他,聽他說著冠冕堂皇的理由。
“槿妃,你進宮以來,朕的身體都不算好,梁太醫吩咐過,朕近段日子不該碰酒。”
她笑而不語,如他所願放下手中的酒壺,卻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神色自如地喝了一杯,眼眸之內有一瞬間的黯然。“皇上不說臣妾釀造的梅子酒才是最好的嗎?不過既然是太醫說的,臣妾也不能勉強皇上了,畢竟皇上的龍體要緊。”
他這是推脫拒絕,穆瑾寧凝視著他平和的眼,哪怕不是他自己生出的懷疑,但如今的情勢傳聞,早已左右了他的心。
他是在懷疑自己的酒中給他下了毒藥?
穆瑾寧的心中,揚起淡淡的冷笑,她垂著眉眼,眼底的不屑蔑視,也隻是一刻間的閃爍隨即灰飛煙滅。
精巧的酒杯平穩落在桌麵上,她觀望著皇上用完晚膳,起身為他寬衣,依舊跟每一夜一樣,服侍的周到得體。
“聽聞皇後娘娘病愈了,皇上是否要收回對她禁足的聖旨呢?”穆瑾寧解開他金色常服之上的每一粒盤扣,眸光清淺,晶瑩的小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她自顧自輕聲細語。“人總是關在一個地方出不來,心中太難過憂鬱,有時候想法也會更加偏執。總是在景福宮寸步不離,難免皇後的身子不見好。”
皇上低下頭,淡淡望著她一眼,笑道:“你如何會有這樣深刻的想法?”
她唇邊的笑容,卻並未收斂,她的嗓音宛若潺潺溪流,流暢清淨。“臣妾在官府足足一年時光,看的的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包括她。
若沒有紫煙在她的身邊陪伴,她也不知自己是否也會成為一個麵目可憎之人。人的處境,當真會改變一個人的心境。自由遲遲不得,人將心鎖上封閉,宛若行屍走肉,便很容易成為一個個怪物。一成不變的死寂生活,就像是一根根絲線,在人身上捆綁著,每一日纏上一根,最終連呼吸都格外沉重。她們的心中,沒有欲望,隻因連自由生存自由喘氣都是一種奢想,漸漸的,心灰了,眼灰了。
而她跟紫煙,還能因為在官府的牆角偶然見到一株春花而心情歡愉,關在官府的女人,或許還不如冷宮之中失寵的妃嬪。她們。根本見不到天亮。
“皇上大赦天下,當真是救了臣妾……”穆瑾寧垂眸輕笑,手腳突地傳來一陣冷意。
若她懦弱下去,或許甘願一輩子在塞外當一個庶民,隱姓埋名。可皇上的一道聖旨,讓她跟許多在塞外飽受苦痛的人可以回到自己的故鄉,也讓她從此知曉了讓她更加痛苦不堪的秘密,她的仇恨支配著她無法放棄複仇,每一天都不曾讓她好過,那些……才是對她更大的懲罰。
聞到此處,皇上的眼神一沉,仿佛有些不快,不冷不熱丟下一句話。“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是啊,過去的事,就不該提。穆瑾寧的眼神一凜,轉過頭去,看著雪兒端來清水,給皇上擦麵。
終於,他們到了無言以對的時候。
她臉上的情緒,漸漸緩和許多,等待了須臾,看著皇上坐在床沿,她才躊躇道。“臣妾聽說,皇後去找過聖上了,宮裏對臣妾有些奇怪的傳聞。”
“你不必放在心上。”皇上的眼神停留在穆瑾寧的身上,朝著她伸出手,眼看著她將白嫩柔荑覆上他的手心,走近他,坐在她的身畔。
穆瑾寧蹙眉,凝神望著皇上的麵孔,眉眼之間的愁緒,不曾消退。“比這些更難聽的話臣妾也不是沒聽說過,自從臣妾回京,世人從未停止過對臣妾的非議。隻是臣妾無意奪取皇後的權力,更從未想過要當什麼貴妃,皇後為何還是對臣妾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