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走
“皇上,一百棵木槿已經種植好了。往後,娘娘便能看到滿園的木槿花開了。”
太監在秦昊堯的麵前這般說著,秦昊堯不曾抬頭,依舊批閱著手下的奏折,作為回應,隻是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在碧軒宮的外圍,秦昊堯命人築起了一道圍牆,牆外密密麻麻種上了好幾排的木槿,隻是等待開花,興許又要好幾個年頭了。
世人總喜歡在世間萬物上寄托哀思,其實能夠看到木槿花開的,也終究隻是他自己而已,穆槿寧……她會看得到嗎?
何時,他也做出了這等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他滿心自嘲,覺得是多餘之舉,唯獨最後還是將此事放在一旁,他不曾去過皇陵,寧願相信她隻是離開他而已。
“邊疆戰事休停有一陣子了,讓熊大榮做好萬全準備,一旦北國進犯,一定要保住疆土不被侵犯。”秦昊堯從思緒之中抽離出來,見王鐳從門外走來,黑眸一片陰沉,他開口發號施令,嗓音低沉,言語之內的決絕卻不容人懷疑絲毫。
佑爵回到北國之後,東北邊疆不再發生任何紛亂,因此秦昊堯也下令熊大榮駐紮在當地按兵不動,北國沒有任何動作之前,他們絕不會打草驚蛇。
他不得不懷疑,是否佑爵是因為穆槿寧,才暫且放下心中稱霸天下的野心。
隻是如今穆槿寧的死訊,或許也已經傳到遙遠的北國,他們之間唯一牽係的人便是穆槿寧,她宛若楚河漢界,劃開兩個年輕帝王之間的界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如今她早已不在,佑爵不見得會收起自己胸中宏偉藍圖,一方稱霸,一方勢必要還擊,北國追溯根源也是騎在馬背上的部落,寒冷貧瘠的國度始終無法滿足他們沸騰血液之中的貪欲,佑爵會指使將士南下進犯大聖王朝,也是遲早的事。
不過,鹿死誰手,還不定。
一處幽靜的院子,七月的暖熱陽光照在屋簷上,隱約可見其後白煙嫋嫋,如今正是正午的時候,遠處的村落,村婦都在淘米煮飯,院前的柴草堆上,有一對孩童爬上爬下玩耍,突地停止了嬉鬧,睜大水靈靈的眼睛望向院內。
耳畔,傳來一曲悠揚的琴聲,正是《高山流水》,一曲完畢,餘音繞梁。
孩童張望著,身在偏遠村落,他們鮮少聽得到這樣的樂聲,聽得最多的,便是出外打魚的漁夫們的號子聲,因此聽的過分入迷,乃至他們的母親在遠方呼喚他們的小名也不曾聽到,一名圓臉村婦隻能放下手中的活計,小跑著走到院子前,對著貪玩的孩童揚聲訓斥了一頓,才領著他們離開。
院子外的嘈雜聲響,並非不曾傳到坐在庭院正中的男人耳畔,他的唇角微揚,麵孔逆著光,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
連不懂事的孩子都為他的琴聲所吸引,為何她卻遲遲不曾醒來?仿佛他的琴聲,也無法拉回她迷失太久的魂魄。
他低頭,指腹依舊挑撥撚弄,不曾停下,當年他的妻子美月總是稱讚他的琴藝,隻是她死後,他便不再碰短琴了,無心演奏,更無紅顏知己傾聽。
屋門掩著一道縫隙,靠窗的木床上躺著一名女子,青絲柔順披散在她的腦後,身著淺紫色袍子,蓋著一件男人的灰色外袍,她閉著眼眸,日曬三竿卻依舊陷入沉睡,宛若慵懶嫵媚的千金小姐。
下一瞬,長睫輕輕顫動,一道咳嗽聲從喉嚨溢出,她連連輕咳好幾聲,心口又癢又疼,讓她格外難耐,驀地睜開眼眸,費力撐起身子。
眼眸之內的黯然和灰暗漸漸褪去,清明點點滴滴彙入眼底深處,她仿佛是一個新生的嬰孩,才來到這個世間,這裏對她而言,是極其陌生的。
遠方,似乎還有雞鳴聲。
這兒,宛若無人之境,世外桃源。
她一定不曾來到這兒。
但她方才分明聽到琴聲……也不知道,到底是夢,還是……
她有些著急地環顧四周,屋子並不大,卻很幹淨,打掃的一塵不染。她的眸光最終落在身上的這一件外袍上,看得出來是男人的衣裳,疑惑和敏銳驀地侵襲她的心。
床邊的茶幾上,擺放著一個空碗,是米湯的香氣,她隱約嗅到,微微蹙眉,咬牙站起身來。
過去,在她的腦海幾乎是一片空白。
她清楚自己是誰。
她是穆槿寧,曾經的郡主,當今的皇後,她似乎隻是睡了幾天,全身疲軟酸痛,但醒來之後,她依舊疲乏無力,身子虛弱,不曾好轉半分。
她不曾奢望,上蒼可以讓她恢複成最初模樣,一筆勾銷她身上要命的疾病。
一手提著這件男人的外袍,她依舊想不起來,到底她經曆了何事,如何會醒來便身處此地。或許,她當真無法掌握任何事,一切不如順其自然。
身子倚靠在牆麵上,她輕輕拉開門,望向庭院中央,一個人背向她端坐在樹下,膝上放了張焦尾短琴,正在彈奏。
這人的背影,並不讓她覺得陌生,她更不曾生出任何敵意。
當然,她是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此人是誰。
“李大人?”
她滿目錯愕,低呼一聲,嗓音自然很輕,但庭院中的男人卻還是聽到了。他仿佛驚喜至極,陡然間就停下彈琴,將膝上古琴放下,當即站起身來,疾步走向她。
她的心中當然都是疑惑不解,她分明是在皇宮,為何一轉眼的功夫,就在這荒郊野外的庭院之中?
為何,李煊也在她的身邊?
“你終於醒了,郡主。”
他扶著她的柔荑,看著穆槿寧坐在床上,他笑著看她,眼底有太多太多複雜難辨的情緒,仿佛是失而複得,仿佛是悲愴哀傷,仿佛是……
如今,已經鮮少有人喚她郡主了。
“這兒是?”穆槿寧低聲詢問,直直望著李煊的側臉,即便不解疑惑,心中清楚他遲早會告知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