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起朕了(1 / 3)

你是不是想起朕了

“瓊音姑姑,我見著娘親了。”

聞言,正牽著一頭灰色小馬駒過來的女子眼神一暗,她隨著聲音望過去,趴坐在庭院樹下石凳上的男孩說的一本正經,瓊音默默回過頭去,執起馬梳給前頭的馬駒梳著灰白色鬃毛,前兩年楊念總是纏著她要學騎馬,孩子太小,她不敢造次,便一道騎在馬背上手把手教他,但多少有些敷衍。

如今楊念六歲了,今年春日她們花了一筆銀子去馬市挑選了一匹馬駒,楊念騎了許多回,越來越嫻熟老練,再過不了幾年,自然就可以騎著馬去狩獵了。

一轉眼的功夫,她們也快要二十歲了,趙嬤嬤為雪兒說過兩回親事,隻是雪兒都一口回絕了,這兩日趙嬤嬤總是沉著臉,看來實在可怕。瓊音想到此處,不禁微微含笑,比起幾年前,雪兒褪去了原本的懦弱青澀,而她褪去了最初的莽撞衝動,她們越來越懂得如何將這一家子的老小照顧好,即便誰都不說,她們是各自清楚願意在這一家待到老死的。

趙嬤嬤看似是個嚴厲毒辣的婦人,實則不然,這些年相處下來,雪兒跟瓊音都將她當成是最可信的長輩般尊敬,也明白她把兩人當成是女兒般看待。這兩年皇上為老爺及穆郡王府內都洗清了冤白,穆家原本的幾處院子和田地也物歸原主,趙嬤嬤總是忙裏忙外,每年忙著去討要租錢,仔細算算,一年也有幾百兩上下的進賬,應付這一家子的開銷已經足夠,還能有不少的餘錢。

即便如此,趙嬤嬤也不曾多招一兩個下人為穆家做事,她常常說,她們三人就夠了。

日子……似乎是越過越好了,隻是瓊音每回午夜夢回,都覺得心裏空空的。楊念不隻是說過一次曾經見過穆瑾寧,但瓊音除了感傷之外,卻不曾當真,如今聽得多了,她更是不假思索地安撫勸說。

“小少爺,你上回就說過了,是在夢裏邊吧,娘親跟你說什麼話了?”

“不是,上次嬤嬤帶我進宮的時候,義父留我在宮裏吃飯,我真的看到娘親了。義父還說,是因為我剛學會騎馬,他才讓我見娘的。”楊念見瓊音無所動容,不禁急的從石凳上跳下,站在瓊音的身前,說的理直氣壯,義氣凜然。

瓊音衝著他笑,神色一柔,楊念說的巨細無遺,她雖然不相信,卻也不想讓孩子掃興傷心,認真詢問。“小少爺上回回來可沒說啊。”

“義父不讓我跟任何人說,瓊音姑姑,是你教我騎馬的,所以我先告訴你,你可不能亂說,不然,義父就不讓我再去看娘親了。”楊念見四下無人,踮起腳尖在瓊音的耳畔低語,一臉神秘,再三囑咐,似乎這是個天大的秘密。

瓊音眼波一閃,見楊念說的如此懇切,她也不禁心中起疑,楊念是她們看著長大的小主子,不但聰穎懂事,從不惹禍,更沒有貴族少爺的惡劣品行。他說的有始有終,瓊音自然無法繼續懷疑他,卻想著後宮後妃好幾個,留在皇帝身邊的自然是她們,當年貞婉皇後離世的時候,楊念才剛滿三歲,如今怕是連皇後的臉都記不清楚了。

唯獨這般想著,瓊音也不敢直言,對於無人可進宮麵見穆瑾寧,她們對楊念早有一番說辭,原本就在隱隱擔心,若是楊念再大些,這些謊言總會不攻自破。

“小少爺,你看清了嗎?娘娘已經病了好幾年,你也好幾年沒見過她了,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姑姑你不信我?下回我跟義父說,等娘的病徹底養好了,一定讓你們也瞧瞧,到時候你就不會說我看錯了。”楊念緊緊擰著眉頭,生氣地扭過身去,他如何會認錯自己的娘親?

“我相信小少爺,隻是沒想過娘娘終於養好病了,是高興,太高興了,才語無倫次。”瓊音放下手中馬梳,疾步匆匆走到楊念的麵前,俯下身去,跟他平視,一臉笑容,語氣很急,似乎當真是激動姿態。

既然是謊言,那就說下去吧,瓊音深深凝視著楊念的小臉,心中的滋味更不好受,或許等楊念長成少年郎,他遲早會知道一切。

但等到那個時候,漫長的時光,也遲早會衝淡最初的傷心,也就過了最悲傷的時候。

“娘娘看起來好嗎?”她噙著沉重至極的笑容低聲追問,哪怕是不存在的,她也不曾流露真正情緒。

“娘親就坐在我旁邊,看上去根本就沒有生病……”

瓊音一時語塞,黯然神傷,她看楊念說的眉飛色舞,他說起的場景就像是她們午夜夢回的幻境,她們也曾經跟上天祈禱過無數次,隻是最終還是落得這樣的結果。

楊念突然拉住瓊音的手,腦海之中靈光一閃,有了新的念頭:“我又想娘了,姑姑,你陪我進宮去吧。”

如今快到年關,趙嬤嬤總是忙的無暇分身,隻是在穆家的事上她總是親力親為,雪兒大清早就去藥館為老爺抓些補藥,每到寒冬,穆峯總是連日咳嗽,老毛病遲遲不見好。整個屋子裏,就隻剩下瓊音一人照顧楊念,上午學些詩書義理,午後瓊音教些防身武藝,楊念學什麼都快,如今樣樣學過的都有模有樣,日子也就這麼過去了。

“小少爺,今天還去去師傅那裏做功課,也沒有皇上的口諭,皇上若是知曉我們擅自進宮生氣就不好了。”

瓊音卻不知該如何拒絕,她跟雪兒原本早已被皇上一怒之下驅逐的罪人,若不是穆瑾寧耗費心思讓她們去外麵躲藏一陣子,她們早已生不如死。雖然近年來暗中回來京城生活,就像是空氣一般不發出任何聲音活著,但瓊音總覺得皇上知曉她們的行蹤,隻是穆瑾寧已經離世,他當做不知道這兩位婢女的消息而已,也沒有任何緣由為難她們。

帶小少爺進宮的事,向來是趙嬤嬤辦的。

瓊音心中並無底氣,再度走入那座皇宮……也沒有任何資格和臉麵,站在那個最尊貴的男人麵前,她們隻是一顆塵埃,在他願意放她們一馬的時候就該感恩戴德,而絕不該再貿然出現,給臉不要臉。

她原本不想再進宮,害怕的是,那些傷人的回憶,讓人觸景傷情。

楊念卻不依不饒,看不清瓊音臉上的為難和悲哀,纏著不放:“我們去偷偷看一眼,很快就回來……義父忙於國事,不會知道的。”

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壓得無法佯裝自然,瓊音怔然望向眼前的男孩,說了好幾年違心的謊言,似乎也可以自欺欺人的不癢不痛,她突然不知如何拒絕楊念。

他一襲紫衣束身,黑發以金冠束著,黑色披風隨風飄揚,俊美麵目並無太多柔情,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手持金翎,意氣風發,玉樹臨風。

她抬著頭,仿佛那一刻的陽光,已然刺傷了她的雙眼。

朝著他的身影,她彎唇微笑,淚水卻無聲落下,眼底卻不無迷失,仿佛坐在馬背上要遠走的,是她心裏的昊堯哥哥。

而他這麼一走,就永遠不會回頭,永世不會回來了。

“雲歌姑娘。”

雲歌驀地睜開眼眸,看清站在床旁的女子正是紫鵑,無言地望向窗外的明朗日光,她隻覺得滿身疲憊,昨夜三更天才回宮,一覺醒來就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辰了。

依靠在床頭,雲歌沉靜在思緒之內,若有所思。昨日坐著馬車,去了一個渺無人煙的地方,寬廣的天地之間,似乎隻有那一個院子人家,滿目枯萎灰敗的蒹葭,略有薄冰的湖麵,蒼茫天際,還有那個被喚作“星曜”的討人喜歡的女童,她以為自己不過是看了一眼就能忘記,如今才發覺自己根本忘不掉。

但不知為何,似乎見了她們,雲歌當真心裏多了幾分安心,哪怕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原因。

是因為這一日奔波太過勞累,還是應付幾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身心俱疲,她回了偏殿之後沉沉入睡,才會做到那一個夢。

她似乎夢到了秦昊堯那個男人。

古怪的事,如今一件接著一件,昨日在那個院子麵對星曜娘親她脫口而出自己年幼時候也極為淘氣的話也讓雲歌耿耿於懷,她……說出了不像是自己會說的話,但她卻又從未跟任何人坦誠,她的回憶是短暫的,是單調而破碎的。就像是一塊被摔得粉碎的菱花鏡,很多都是藏匿在心底深處,無法拚接在一起,在大食族的生活是一成不變的,她對幼年的記憶也宛若其他巫女一般平靜而一帆風順,更從未想過要懷疑自己過去的人生。

她進宮已逾百日,跟秦昊堯周旋許久,哪怕片刻曾經被他對貞婉皇後的真情觸動,她卻從未將他放在心上,為何昨夜卻居然夢見了他?

越想越不對,這些事並非隻是古怪,更讓自己不安和驚惶,紅葉大巫醫跟自己說過,年幼時候在一場儀式之中,她被巫神附體,因為幼小身子無法承受昏迷了整整半個月,醒來之後就總是很難記住發生的事,直到近年來才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