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欽卻對那屍首暫無興趣,徑直到了後巷,路麵不寬,兩邊鋪子鱗次櫛比,各類吃食都有。他盡量讓自己維持鎮定,耐著性子一家一家問,到一家麵館時,老板因為忙於算賬,對之前的事依然毫無印象,但賀雲欽問話時,店內有位正在擦桌子的店員恰好聽見,在那邊接話道:“我記得,半小時前曾有洋車路過。”
賀雲欽問:“那洋車什麼顏色,司機什麼模樣,牌號可還記得。”本埠已有數千輛洋車,每輛皆由工部局編號。
那店員擱下抹布,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近一看,何曾見過這麼好看體麵的男人,就不知為何臉色蒼白得嚇人,一雙眼睛黑沉如墨,不免多瞧了幾眼,聽他問得急,仔細回想道:“牌號沒注意,就記得是輛黑色洋車,司機麼——”
當時店內無事,她在店鋪門口枯坐,洋車路過時,她因為無聊細看了一眼,眼下天氣遠算不上嚴寒,那司機卻用圍巾和氈帽將頭麵部遮蓋得嚴嚴實實,因覺得奇怪,印象極深,便將這情形說了,又補充道:“車上僅他一個人。個子應該挺高的,因為我平日看高大的洋人開過那車,那人個頭不在洋人之下。”
這時外頭有洋車響,原來是有人送車來,賀雲欽匆匆出來,讓司機走了,自己坐了駕駛室,打算駕車沿著街沿一處一處找,正要發車,王彼得從校內出來,一上車就道:“作案工具已取走,地上有煙頭,長樂牌的,我懷疑跟前幾樁案子是同一個人,就是這殺人的手法也太粗糙了些,直接將人勒死了事。我估計是紅豆無意中撞見凶手殺人,凶手不得不放棄了先前的殺人計劃,所以我早前的猜測可能有誤。可惜現在警察來了,我們沒辦法再繼續勘察了。”
說話這話,聽賀雲欽半天不則聲,轉臉一看,才見他正從褲兜裏取煙,然而接連取了好幾根,全都掉在了駕駛室地麵。
自打認識賀雲欽,他何曾見他如此喪魂落魄過,不免也有些觸動,黯然勸道:“你別急,急也沒用,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人難找,洋車無論如何是跑不掉的。”
賀雲欽仰頭閉目靠在椅背上,臉上血色全無,擦了把臉,低頭看腕表,自打電話已過了十分鍾,忙推開車門道:“我去給939打電話。王探長,你去一趟顧公館,顧筠昏迷前很有可能無意間接觸過凶手,若是好好誘導,也許能想起一點凶手的特征。”
這邊下了車,找了家電話亭,撥通號碼,就聽那邊道:“正要去聖約翰找你,剛才我們在福元路上找到一輛福特牌洋車。車上無人,但是後座有件紅色薄呢絨洋裝,看了標簽,是鼎祥的。”
賀雲欽耳邊一默,因為傍晚下雨的緣故,紅豆覺得冷,臨出門前特意帶了件外套,的確是件紅色薄呢絨的,當時她正和他生氣,嬉笑怒罵,那麼鮮活,隻需一伸手便可觸及她鮮潤嫣澤的臉龐。未得到消息前,焦灼和痛苦雖然明晰,都不及聽到具體細節來得尖銳,在這一刹那間,仿佛有把尖刀迎麵朝他胸口刺來,紮透了,痛極了。
他手腳麻木冰涼得失去知覺。雨絲飄到臉上,木膚膚的,半點感覺都沒有,再開口時,嗓子灼痛得活像吞下了一大把粗糙的沙礫,根本無從發出聲音,半晌方艱澀道:“凶手離了車,帶人走不了太遠,你們在附近幫忙找一找,我馬上就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