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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城。
電視機前的男人渾身顫抖,雙手漸漸緊握成拳。一聲低吼,起身隨手從房間的一角拿起掃帚向電視機砸去。電視裏的畫麵變成雪花一片,男人粗喘著氣,最後重心不穩地跌倒在地上。
席琰回家時,看見爸爸像垂老的病樹一般,毫無生氣地坐在地上,手上青筋突起,整個人仿佛下一秒就能被吹進房間的風帶出窗戶,飄落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處。
她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扭開門把的那一刻,地上的男人突然問她:“你還不死心是不是?”
席琰頓下動作,像被抓包一樣心驚肉跳,她的聲音細如蚊蚋:“跟她沒有關係。”
男人撐手借力從地上站起,兩人之間隻隔著玄關,聲音比速度還要快,傳進席琰的耳朵裏:“當初她踏出這個家門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過你一眼,從那天開始她就沒資格做我的妻子,更不是你的媽媽!”
下一秒,男人便站在了席琰的身後,一隻手禁錮著席琰放在門把上的手。
疼痛感從心裏襲來,席琰皺眉,聲音淩厲:“我說了不是因為她!”
男人氣憤:“不是為了她?不是因為她你有家不回,夜夜睡在那該死的冰場裏?席琰,你是我的女兒,我不允許你跟你媽媽一樣為了那些所謂的榮譽和獎牌離開我!”
席琰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就停滯在她的胸口之間,鼓鼓的。掙紮開那隻禁錮著她的手,用最鄙夷不屑的語氣說:“那是你自己沒用。”
“啪”的一聲,一巴掌呼在她的臉上,火辣辣作痛。
席琰直視著男人燒著怒火的眼睛,那裏麵有太多的恨了,包裹了她好些年,在這一天終於全部衝擊著她整個身體,險些就要把她衝垮。
她站直了身子,以防自己摔靠在門上。
老式的房子,淩亂擺放的家具,沒有煙火氣息的廚房,沒有一絲絲溫暖的家,每一處都時時刻刻在提醒她:這個家,早就不是家了。
席琰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氣,將男人往後推出了好幾步遠。不隻是他有怨言與不滿,她的心裏同樣也被刺穿得千瘡百孔,她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唇,用了好些力氣,眼睛漸漸被打濕。
男人猝不及防,險些跌倒,他慌忙穩住重心,猛地抬起一隻手,迎著空氣裏緊張又撕裂的氛圍,就要落在席琰的臉上。
而席琰往前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打啊!”
男人愣了愣神。
席琰又往前一步,手抓著男人停頓在半空中的手,聲音嘶啞:“我讓你打啊!”
自從五年前媽媽帶著簡言之去追尋所謂的夢想以後,這個家就已經變成爸爸囚禁她的牢籠。
酗酒、咒罵成了每天的功課,小小的席琰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蜷縮成一團睡在地板上,那涼涼的、沒有溫度的地板就好像是她自己畫地為牢的一處枷鎖,把她鎖在裏麵,四處是昏暗的牆壁,沒有光,隻有爸爸在門外一聲又一聲的痛哭和怨罵。
男人怒視著她,突然間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急速跌落的身子將一旁桌上的座機帶到地上。電話線纏在她的手上,彎曲的線條被她抓在手裏,她發出輕輕的一聲哽咽,然後又緊緊咬住下嘴唇,漸漸發白。
不準哭!
剛剛還怒氣纏身的男人注意到席琰細微的動作,片刻間轉手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臉上。那是他的女兒,是他最愛的人,是從她出生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天,還是小小糯糯的一團時,他就一直疼愛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女兒。
男人跪倒在席琰的麵前,他伸出手去抓席琰,卻被席琰躲過。他慌張無措,嘴裏含混不清地道著歉:“琰琰,對不起……我……”
男人鍥而不舍地想抓住麵前的女孩,可是她一次次地躲過讓他的心緩緩蒙上了一層灰。
他什麼都沒有了,離家的妻子、被辭退的工作,他不想連從他身體裏分離出來親眼看著一點點長大的孩子也要從他身邊疏遠。
席琰站起身來,踩過那根電話線,從背包裏掏出鑰匙,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還哭坐在地上的男人,吸了吸鼻子,說:“是你把她逼走的,我會沒有媽媽,都是因為你!”
說完,那串鑰匙從她手裏滑落,掉在地上時發出沉悶的一聲。
她繞過男人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並反鎖,她終於忍不住滑坐在地上,頭深深埋進臂彎,閉上眼睛不肯睜開,因為她知道,她隻要一睜開眼睛,她內心所有的防線就會倒塌,荒廢成一片。
門外的男人安靜了好久,席琰從地上站了起來,從衣櫃裏翻出一個小小的行李箱來。
行李箱的四角已經裂開皮來,微微翹立在半空之中,顯得破舊又好笑。
那是簡言之來這個家時,拖在自己小小身子後麵的箱子。
那時候席琰才九歲,麵前這個拘謹卻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小哥哥跟她一般高。媽媽將簡言之拉到她的一邊,笑著跟她說:“琰琰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哥哥嗎?以後言之哥哥就做你的哥哥好不好?”
那是席琰心裏的一個小小願望。
同桌是個肉呼呼的女生,總是受到班裏男生的嘲笑,他們喜歡對她惡作劇,把她的書扔進垃圾桶裏,往她的鉛筆盒裏扔軟乎乎的小蟲子,她被嚇得哇哇大哭。可是有一天,女生的哥哥衝進班裏把那些欺負她的男生胖揍了一頓,然後跑到講台上,對著班裏所有的人說:“誰都不準欺負我妹妹!”
從那個時候開始,席琰的心裏就住進了一個除了爸爸之外的英雄,打遍天下無敵手,永遠把自己護在身後。
所以,當媽媽領回這個小哥哥時,席琰的心裏像是綻開了一朵花,隻要春風拂過,她就能搖曳而起。
打開行李箱,席琰往裏麵收拾了好幾件衣服。
衣櫃的最底層,放著一個邊角已經起了毛球的紙盒,裏麵裝著一件潔白幹淨的芭蕾舞服,曾經穿在隻有十一歲的席琰身上,對現在已經是半大個姑娘的席琰來說,太小了。
那時候媽媽給她報了少年宮培訓班,每天放學之後媽媽把她送到少年宮外,告訴她下課後就來接她。而等到下課之後,媽媽總是等在門外,手裏拿著一支甜筒,看見她時,招手叫她。她欣喜地接過甜筒,一口咬下去,牙齒被冰得發顫,她會向媽媽抱怨今天的舞蹈有多難學,也會像朋友一樣告訴媽媽顧夏怎麼幫她考過測試。媽媽總是側耳聽著,時不時地稱讚她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