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就在剛剛古教授為他奮力爭執的短短時間裏,他退出體館做了什麼想了什麼。而他現在問自己,問得毫無疑問。
他早做了打算,隻是時間的先後順序而已。
一直到陳樑走後,席琰依然坐在原地不動。
3
陽光暗了下來,一片烏雲從頭頂經過,將太陽遮掩。席琰往天邊看過去,一行飛鳥從天際劃過,黑色的線條像是把天撕裂了開來。
身上的衣服太過緊貼,突然間讓她心裏發悶。
腳步聲傳來,停下,身邊有人坐下。
白色的運動褲,一雙運動鞋讓她陌生。她轉過頭,深吸了一口氣:“你到底要做什麼?”
那人低眉看著她,臉上毫無波動,眼睛裏卻是抑製不住的關心。
“我隻是想看看你。”
“你之前就說過了,也看過了。”
席琰不禁好奇,明星就可以這樣隨意走動嗎?
“嗯,就是想多看看你。”
席琰升起一股惱意,往旁邊挪了挪,想劃清跟他的界限。
“簡言之,你煩不煩?”
聽見席琰叫自己的名字,簡言之輕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我會忘了你的名字?忘了你這個人?我情願自己真的對你沒有一絲一毫的記憶,可是你叫我怎麼敢忘記你?忘了我媽放棄我把你帶離我的家嗎?”
她炮語連珠,自以為能一槍擊斃簡言之接下來的話語,可是沒有。那個人依然看著她,沒有一絲的波動,淡淡的,仿佛她說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我隻是以為你會不願意跟我說話。”
席琰怔了一下,他的聲音像是從好久好久的以前傳來。
那時候她笨手笨腳地把他珍藏的冰刀視頻刪除,在他冷漠的眼神裏,她怯懦懦地問他:“你會不會因為這樣就不跟我說話了啊?”身體已經發育躥得好高的簡言之環手將她攏進胸膛裏,右手滑動著鼠標,將刪除的視頻從回收站裏還原。
他說:“你沒有做錯什麼。”
時間交錯,在這一刻重疊。他們兩人的身份互換,簡言之把自己居身在卑微的那一方,他並不奢望席琰不會責怪他什麼。九年的時間能改變很多,就好像現在,他在席琰身前,想聽她說一句“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可是席琰沒有說話,到離開的時候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在他麵前漸漸隱去了身影。
他坐在那裏,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細細的聲音響起,他問:“媽媽,我要怎麼做?”
沒有人回應他。
驅車回了公寓,已是晚上。
西褚難得沒有死守,屋子裏久違的清靜。簡言之洗完澡換上一身幹淨的居家服。
電話鈴聲響起,他看了一眼手機就熄黑了屏幕。
沒兩分鍾,消息提示音又來。
齊緯發來的消息:“這兩天很忙嗎?打擾到你了嗎?”
他拿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跳動。
一分鍾後,齊緯的手機推送一條消息。她驚喜地劃掉鎖屏,臉色卻僵了。
“打擾到了。”
旁邊的助理湊過來,齊緯慌亂地把手機收進手袋裏。
“怎麼樣怎麼樣?”助理急切地過來探問。
齊緯將一邊的頭發掖到耳後,氣定神閑地說:“我齊緯出馬,會有不俯首稱臣的人?”
助理嘿嘿一笑:“緯緯姐就是厲害!”
齊緯轉過身往演播室走去,還有一檔深夜電台采訪。
助理收拾好包包跟在她身後,仍然止不住對齊緯的稱讚。
齊緯暗暗點頭,簡言之,你一定會被我拿下!
第二天早上,席琰幫方教練將行李打包好,一個小小的行李袋,裝著他們來北京的所有夢想。
方教練坐在房間的桌前,看著席琰,臉上添上笑容。
“小席啊,看到你走到今天,我很替你開心。”方教練已經是個家庭美滿的五十歲中年男子,妻兒在家。而如今身在所有運動員的伊甸園,他更覺人生的美滿,他當初留住席琰,等待的,就是這一天。
席琰頷首,眼裏濕潤。
所有的話都不敵這一句:“方教練,謝謝你。”她今天能站在這裏,拿到國家隊的名額,所有的一切,都是從方教練先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開始的。他待她如親女,她又怎麼能不感激?
“你要謝謝你自己。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給自己的機會。”
她依然能想起那一天,那隻像她一樣眺望訓練館的小鳥,那天的風,那天的陽光,方教練打開的錢夾,所有的一切,曆曆在目。
方教練站起身來,笨拙的男人突然害怕傷害到她的自尊,手不自然地在褲袋裏磨蹭了好久還是伸了出來。
席琰看著他熟悉的動作,聲音抖動:“方教練……”
被識破了一般,男人抬頭看著她,笑得更加不自然,可是手裏的動作停不下來。
他抬手沾些口水,一張一張地數,一張……兩張……十張。
他在手裏整理好,向席琰走過來:“不要多想,就當我借給你的,你有閑錢的時候再還給我就好了,對不對?”
席琰把手背在身後,無聲地拒絕。
方教練歎氣:“傻孩子,你沒欠我什麼啊,這錢我是自願借給你的。”
席琰不管方教練怎樣說,都不肯收下那遝錢。她清楚地記得,當初在她申請進省隊的第二天,區裁判員的辦公室外,她聽見方教練向裁判員借錢。孩子病重,家裏沒有多餘的錢支付孩子高額的醫療費,而就在前一天,他還因為害怕她被其他運動員看不起,特別塞給她五百塊錢,讓她置辦些好的生活用品。
現在這薄薄的一遝錢,對方教練的家庭來說,又是怎樣的一筆不可預料的開支,她不敢想,更不敢收。
“方教練,我現在有工資了,這些年存下的打工的錢也夠我生活一段時間了。你已經為我很費心了,你再這樣,我會覺得歉疚,真的真的很歉疚。”
方教練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席琰拿過那遝錢,一把塞進行李袋裏。
“方教練,我已經欠你好些東西了,不想再多欠你一分,你能不能讓我有自尊一點?”她眼睛裏的明亮閃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