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飛機(2 / 3)

有一天,是星期天,媽媽還在睡覺,爸爸帶我去食堂買饅頭,我一下子見了很多爸爸單位上的人。有一個人,好像跟爸爸很熟悉的,見了我很高興的樣子,把我高高舉起來,舉過頭頂,說要把我當炸彈扔出去,嚇得我哇哇大叫。事後我知道,他是跟我開玩笑的。但是他說的“炸彈”提醒了我,使我想起應該問一問爸爸,他是不是在鐵門裏麵製造打美國佬的秘密武器——大坦克。爸爸聽了,一下捂住我嘴巴,不準我往下說。

其實,我不是大聲說的,我是小聲說的。但還是把爸爸嚇壞了,連臉都白了一層。從食堂裏出來,爸爸很嚴肅地問我是從哪聽說這事的。我說是媽媽說的。爸爸氣得一聲不吭,拉著我氣呼呼地回到家,把媽媽從床上叫起來,同樣十分嚴肅地問她:關於造武器的事,她是從哪聽來的。

開始,媽媽沒注意到爸爸的嚴肅,還嬉皮笑臉的,開玩笑說是爸爸自己告訴她的。爸爸說不可能。媽媽說,怎麼不可能,這裏人我都不認識,你不說,誰來跟我說這些?說得爸爸臉色又白了一層。爸爸懷疑是自己在夢裏跟媽媽說了這些,便認真地交代我和媽媽,千萬不能說出去。媽媽問,如果說出去呢?爸爸說,如果說出去,叫領導知道了,他一定要挨處分的。媽媽這才說真話,罵他:你這個烏龜,白天都不說話,還在夢裏說呢,想得美。媽媽說,她這是聽對門樓裏的一個家屬說的。我知道,媽媽說的人就是兵兵媽媽,這兩天媽媽經常去她家串門。媽媽對爸爸說,兵兵爸爸比你官還大,是個科長,要管幾十號人呢。爸爸生氣地說,就憑他說這個,就不配當科長。媽媽說,那你去告他啊。爸爸說,告什麼告,咱們把自己管好就行了,人家的事人家自己去管吧。

這一天,我注意到,爸爸總是有些心神不定,老是一個人抽煙,好像在想一件很複雜的事情。到晚上,散步回來,爸爸想了一天,好像終於想出一個方案,十分認真地把我和媽媽叫到一起,又十分認真地告訴我們:

他在單位上幹的是機要員的工作。爸爸說,這工作在任何單位都很重要,在這裏就顯得更重要。因為,爸爸說,這裏本來就是個保密單位。媽媽反而怪他,說,既然可以對我們說的,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們。爸爸說,其實是不能說的,對誰都不能說。媽媽說,那為什麼這會兒又突然要跟我們說。爸爸說,他是擔心我們不明白他工作的特殊性,在外麵聽到一點什麼跟著到處亂傳亂說。爸爸說,同樣一件事,別的人跟著說也許沒什麼的,反正大家都在說,也不好去追究到底是誰先說的。但我們要跟著說,別人會想當然地懷疑是他先說的。所以,爸爸要求我們,以後有關單位上的事,我們一定要學會當個聾子,做個啞巴,任何情況下,對任何說法都不要去聽,更不要去傳。爸爸說,傳了就要引火燒身,就要吃冤枉虧。爸爸還說,他的工作最要求嘴巴嚴,嘴巴鬆飯碗都要丟掉,說不定還要去坐牢。最後,爸爸告訴我們,雖然他沒有當科長,隻是一個科員,但他不是一般的科員,而是機要員,是掌握單位大小秘密的重要人物。爸爸說,按理隻有科長以上的幹部才能解決家屬問題,現在之所以給我們提前解決,就因為他的工作重要,組織上信任他,才給我們這個優待。

說真的,長那麼大,我還沒見過爸爸一下子說那麼多話的,他一邊抽著煙一邊說著,有時候摸摸我的頭,有時候看看媽媽,好幾回,我都以為他已經準備不說了。但過一會兒,他又開始說了,說得媽媽不停地點頭,不停地作保證。媽媽還要我作保證,今後一定要記牢爸爸的話,不要去外麵說爸爸單位上的事,任何人問都不要說。那天晚上,我還發現爸爸一個特點:他說話時抽煙要比不說話時多,多得多,幾乎一根接著一根的,好像他的話都是靠煙熏出來的。還有,和媽媽不一樣的是,媽媽說話總是越說聲音越大,所以說著說著經常要說氣話,訓人,罵人,而爸爸是越說聲音越小,也不知是為什麼。但是我知道,就那天晚上知道的,爸爸平時為什麼不愛說話,是跟他重要的工作有關的。後來,我還知道,爸爸為什麼光抽煙,不喝酒,一點酒都不喝,這也是跟他的工作有關的。因為,爸爸說,人喝了酒容易說胡話。其實,爺爺就是這樣的,平時並不愛說話,可喝過酒後什麼話都要說,說個沒完沒了的,奶奶不想聽,他就找我說,我睡覺了,他還要說,像個癲子似的。

爸爸在單位上的重要性,通過一件事情,終於被我和媽媽認識到,這就是媽媽的工作問題。是什麼事情?是媽媽的工作事情。

我知道,媽媽做夢都想有份工作。但爸爸說媽媽沒文化,以前又沒有正式工作過,所以比較難解決,隻有看機會。這媽媽是相信的,因為她知道兵兵媽媽,就是那個對媽媽亂說單位上事情的科長家阿姨,從老家來了已經一年多,至今還在食堂做臨時工,沒有正式安排工作。媽媽曾想照兵兵媽媽一樣,先找個臨時工做,一邊等正式安排工作。可爸爸不同意。爸爸說,做臨時工一個月掙不了幾塊錢,還不夠送我上幼兒園花的錢。爸爸的意思是,反正我上幼兒園也要花錢,還不如媽媽自己帶著,一邊還可以學點文化。爸爸是讓媽媽學文化,不是叫我。為了叫媽媽學文化,爸爸每天都帶報紙回來,還專門找了一本字典,叫媽媽不認識的字就查字典。

我覺得,媽媽的文化確實不大行,爸爸看報紙從來不用字典的,而媽媽看一張報紙要查好幾次字典。爸爸還看得快,抽一根煙,一張報紙就看完了,而媽媽至少要看小半天。就這樣,還經常念錯別字,把“林彪”讀成“林虎”,把東北抗聯英雄“楊靖宇”讀成“楊青宇”。爸爸說,媽媽這樣子連當個收發員都當不下來。我覺得也是,連人名字都認不準,怎麼當收發員?信送給誰嘛。包括媽媽自己也經常自暴自棄。有一次,媽媽查一個字怎麼也查不到,生氣地把字典扔在地上,說她不是這個命,她不想學文化了。爸爸說,沒文化找不到好工作的。媽媽說,幹脆找個差工作算了,去食堂燒飯也行。爸爸說,食堂也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媽媽說,那怎麼辦?爸爸說,先等等再說。媽媽說,你總是說等,等,等到什麼時候。爸爸說,看機會吧。看機會?媽媽的鼻子一聳,哼一聲說,看到什麼時候?一年?還是兩年?還是三年?媽媽這人就是這樣,很容易生氣的,生了氣就不好好說話,亂七八糟的話都說,經常叫爸爸很為難的。好在爸爸的脾氣很好,勸媽媽不要急。爸爸說,機會是說來就來的,也許很快就會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