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顧小夢。”

肥原分析,老鱉今天來不外乎有兩層用意:一是求證假情報之虛實;二乃見機行事,看能否與老鬼取得聯絡——能聯絡最好,不能則罷。就是說,兩者以其一為主導,其二則是順手牽羊的事。

“為什麼?”肥原自問自答,“你不是故意在他身邊泄了密,讓他有幸聽說老鬼在這裏執行公務。可畢竟隻是聽說,無憑無據,怎麼踏實得了?要眼見才能為實嘛。於是他專程而來,打探虛實。假如他隻是去對麵樓裏打探,不來這邊,我不喊他不來,你會怎麼想?”看王田香一時答不上,又問他,“你給他透消息時,明確說了老鬼是在那棟樓裏嗎?”

“沒有。”王田香果斷地說。

“那麼——”肥原想了想說,“假如他隻去對麵樓裏打探而不來這邊,說明他事先知道老鬼就在那邊。可你沒跟他說明,他憑什麼知道這個?誰告訴他的?隻能是老鬼家屬。”頓了頓,肥原加快了語速,“老鬼家屬來過這裏,知道他們住在那裏。老鱉本不該知道,知道了必定是那些家屬告訴他的。家屬憑什麼告訴他?一個收垃圾的老頭,誰愛搭理他?隻有一種可能,此人是老鬼家屬,他們都是共黨分子!但是你知道,那天顧小夢家來的是管家婆,飯都沒吃就被我打發走了,根本沒來這裏,完全不可能知道老鬼住在那裏。所以,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據此排除顧小夢。”

但現在不行,現在老鱉還沒有走到岔路口便被胖參謀喊過來,所以你無法判斷老鱉究竟是被他們喊過來的,還是他本來就準備過來的。說來說去,是喊早了,也許隻是早了一分鍾,失去的卻是一大片地盤——推理餘地。

王田香看肥原沉浸在惋惜中,勸他:“其實也無所謂,反正吳誌國就是老鬼,還要這些推理幹什麼。”事到如今,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什麼髒話都罵了,毒手也下了,他是害怕吳誌國不是老鬼了。

肥原搖搖頭:“話不能這麼說,幹我們這行的證據是第一,我們現在認定吳誌國是老鬼,就因為我們掌握著確鑿證據——他的筆跡。但這個證據隻能證明他是老鬼,不能證明他老婆是不是同黨。再說,該到手的證據,由於自己考慮不周,弄丟了,總是很遺憾的。”

這似乎說到一種職業精神,肥原談興大發:“打個比方說,兩個人下棋,即使輸贏已定,但你還是應該下好每一步棋。這是一種習慣,也正是這種良好的習慣,才能保證你當常勝將軍。今天我是草率了一點,走錯了一步棋,本來不該這樣的。”

肥原確實感到很遺憾,纏著這件事說不完地說便是證據。他歎口氣,又說:“話說回來,其實我們現在很需要這個證據,吳誌國不肯招,這也說明我們掌握的證據還不夠,起碼他認為還有抵賴的餘地。如果證據一個個的有了,他還會抵賴嗎?敢嗎?”

王田香說:“他賴隻能活受罪。”

“你昨晚對他用刑了?”得到王田香肯定的答複後,肥原又神秘地問他,“你就不怕他不是老鬼嗎?”

“你……怎麼……有什麼新情況嗎?”王田香心裏一下長了毛。

“沒有。”肥原笑,“是和不是,該打還是要打,我同意的,你怕什麼。”

“我不怕,”王田香又硬了脖子,“怎麼可能不是他,肯定是他。”

這時門口哨兵打來電話,報告一個驚人的消息:老鱉沒有走!他不走幹什麼?難道還要住下來不成?當然,住是不可能的,他不會這麼傻。他很聰明的,去廚房轉了一圈,認了一個人,看上去兩人蠻親熱的,可能是老熟人。也不一定,那人是食堂燒火的,火頭軍,兼做食堂衛生,跟他是半斤八兩,一路貨色。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半斤八兩剛認識也可能打得火熱的,何況老鱉主動幫他幹活:劈柴。劈得挺起勁的。

“他暫時不會走了,”肥原作出判斷,“他要等吃過午飯才會走。”

“他想和老鬼取得聯絡?”王田香問。

“對。”肥原說,“他一定已經從夥夫那邊探聽到,這些人在外院吃飯。他覺得有機會與老鬼聯絡上,就決定不走,等著吃飯,趁機跟老鬼聯絡。”

“怎麼辦?”王田香指指吳誌國房間,“要讓他去吃飯嗎?”

要!

當然要!

肥原分析,現在老鱉肯定不知道自己被監視,同時又急於想與老鬼取得聯絡,所以隻要老鬼在他麵前露麵,他一定會設法跟他聯絡。起碼會有試圖聯絡的跡象,有動靜,有反應。不用說,跟誰有反應,誰就是老鬼。

確實,老鱉現在的身份是明的,想與老鬼聯絡的心思也是明的,聯絡時可能有的一舉一動也是明的——哪怕隻是擠眉弄眼,裝怪貓叫,在老鬼周圍瞎打轉,亂晃悠,一切都在嚴密監視中,漏不掉,瞞不住。可以說,現在的老鱉實際上是老鬼的試紙,晴雨表。吳誌國說他不是老鬼,到底是不是,拉出去給老鱉看一看就能見分曉。用肥原的話說:正麵攻不下,可以從側麵攻。

但打開門看見吳誌國的樣子,肥原知道完了,他的計劃泡湯了。一夜不見,肥原已不認識吳誌國,他變成一個活鬼!光著上身,外套內衣都被卷起來,反套在頭上,背脊上足以用皮開肉綻來形容。下身,皮帶被抽掉了,外褲耷拉在胯下,內褲上血跡斑斑——如果是女人的話,一定會使人想到剛被人強奸過。肥原本能地往後退,吩咐王田香把他收拾一下再帶出來。他沒想到王田香下手會這麼狠!

帶出來的吳誌國也沒有雅觀多少,佝著腰,跛著腳,走一步,顫一下,像剛從兵刃相交的血戰中救出來的敗將。臉上倒沒什麼明顯的青包或創口,這要歸功於王田香及時把他的衣服套在他頭上(這樣既可免於四目相對,也不會吵著肥原),但牙關節可能是被堵嘴的毛巾撐脫了,嘴巴始終閉不攏,呈O形,嘴角還掛著兩行血跡,看上去一副淒慘的癡相。肥原甚至沒看全一眼就揮了手,不看了,叫人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有個申訴機會,又被取消了。吳誌國不從,掙紮,嘶叫,不肯回房間,向肥原喊冤叫屈。肥原走到他跟前,淡淡地說:“不要叫,再叫我就再堵住你的嘴。”

吳誌國看胖參謀手上捏著剛從他嘴裏拔出來的枕巾,隨時都可能再塞回去,乖乖地閉了嘴,等肥原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