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由:數據霸權與社會公平(3 / 3)

但同樣,或許這一切將會是完全公開的事,所有人心甘情願地分享自己的信息,以獲得更好的建議,最後直接讓算法為他們做出決定。一開始隻是些簡單的事,比如該看哪部電影。打算和一群朋友一起坐在電視機前,共度一個愉快的晚上嗎?首先就要決定看哪部電影。或許在50年前你別無選擇,但今天有了各種隨選即看的服務,足足有幾千部電影任你挑選。這下要讓大家意見一致就難了,可能有人喜歡科幻驚悚片,有人喜歡浪漫喜劇片,有人又說要看法國藝術片。到頭來妥協的結果,可能就是挑了某部無聊的B級電影,人人都不滿意。

此時算法可以派上用場。隻要告訴它,你們每個人以前最愛看的是哪幾部電影,算法就能根據其龐大的統計數據庫,找出最適合你們這群人的完美電影。但遺憾的是,這樣的算法還太粗糙,容易出錯,特別是大家都知道,自己說喜歡什麼,常常並不能反映出你真正的喜好。常有的事情是,我們聽到很多人說某部影片真是神作,覺得不看不行,結果自己看到一半就睡到不省人事,但事後覺得可不能讓人認為自己是個俗人,所以還是要向大家聲稱這部片子真是太好看了。[7]sup>

這種問題也是可以解決的:與其根據我們自己提供的不可靠信息做決定,不如允許算法在我們看電影的時候收集實時數據。算法可以直截了當地監控我們看完了哪些電影,又有哪些是中途就放棄了的。就算我們告訴所有人《亂世佳人》(Goh the Wind)真是史上最棒的電影,但算法知道我們從來就沒能觀看此片超過半小時,根本沒看過片尾亞特蘭大陷入火海的場景。

算法能做的遠遠不止這些。工程師正在研發軟件,希望能通過人類眼部及臉部肌肉的動作來監測情緒。[8]sup>這樣一來,隻要在電視機上再裝一個足夠好的攝像頭,這種軟件就能知道哪些場景讓我們發笑,哪些場景使我們哀傷,又有哪些場景令我們感到無聊。再進一步的做法,如果算法能夠與生物傳感器連接,算法就能知道每個畫麵如何影響我們的心跳、血壓和大腦活動。假設我們看著昆汀·塔倫蒂諾(Quentin Tarantino)的《低俗小說》(Pulp Fi),算法可能會發現,那個強奸場景讓我們起了一點兒難以察覺的性興奮;文森特不小心一槍爆了馬文的頭,我們知道不該笑,但都笑了;還有那個關於大魔法師漢堡(Big Kahuna Burger)的笑話,其實我們看不懂,但都趕快跟著笑,以免被別人發現。人在假笑的時候,運用的大腦回路和肌肉其實和真心大笑不同,雖然人類通常察覺不到,但這個細節生物傳感器可不會放過。[9]sup>

英文單詞“television”(電視)的語源,分別來自希臘文的tele(遠),以及拉丁文的visio(視界),原本是要讓我們可以看到遠方的事物,但很快就可能是讓別人從遠方看見我們。正如喬治·奧威爾(Gee Orwell)在《一九八四》中的想象,我們看著電視的時候,電視也正看著我們。等到我們把整部《低俗小說》看完之後,可能早就忘了大半情節。然而,網飛(flix)、亞馬遜或任何擁有這套電視算法的人,將會知道我們的性格類型,也知道怎樣能觸動我們的情緒。有了這些數據,網飛和亞馬遜除了能幫我們挑片挑得精準無比,更能夠為我們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比如該讀什麼專業、在哪裏工作、和誰結婚。

當然,要求亞馬遜永遠不犯錯,那是不可能的事。不管是因為數據不足、程序錯誤、目標定義不明,還是生命本來就是一團混亂,總之各家算法一定會時不時犯下各種錯誤。[10]sup>然而,亞馬遜並不需要做到完美,隻要能比我們這些人類強就行了。而且這並不難,因為大多數人並不太了解自己,也總是在做人生最重要的決定時犯下可怕的錯誤。比起算法,人類因為數據不足、程序錯誤(基因或文化上)、目標定義不明、生命一團混亂而犯下錯誤的機會,實在有過之而無不及。

誰都可以列出算法麵臨的許許多多問題,並由此得出結論:人類永遠不會信任算法。這有點兒像列出民主的所有弊端,然後得出結論: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會支持這種製度。丘吉爾曾有一句名言,說除了其他所有製度之外,民主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政治製度。不論是對是錯,人類都可能對大數據算法得到相同的結論:雖然算法漏洞百出,但我們並沒有更好的選擇。

隨著科學家越來越了解人類的決策機製,對算法的依賴可能也會越來越強烈。掌握人類的決策機製之後,就能提升大數據算法的可靠性,但同時也降低了人類感受的可靠性。而當政府和企業都能夠成功進入我們這套人體操作係統時,人類就將麵臨鋪天蓋地的種種精準操縱、廣告和宣傳。到時候,要操縱我們的觀點和情緒將非常簡單,於是我們也不得不依賴算法來反製,就像飛行員一旦因為眩暈而產生空間迷向,就不能再相信自己的感官,而必須全然相信儀器。

在某些國家和某些情況下,人們可能完全沒有選擇,隻能被迫服從大數據算法的決定。然而,就算是在理論上自由的社會裏,算法也可能成為權威,因為經驗讓我們把越來越多的問題交給算法來處理,最後也就逐漸失去為自己做決定的能力。隻要簡單回想一下,短短不到20年,就已經有幾十億人把一件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任務全然交付給了穀歌搜索算法:搜索相關、可信賴的信息。我們不再自己去搜索信息,而是都靠“穀歌一下”。而隨著我們越來越依賴穀歌來尋找答案,自己搜索信息的能力就會下降。今日的“真相”,已經是由穀歌搜索排名最靠前的結果來定義。[11]s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