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恐怖主義:切忌反應過度(3 / 3)

正因為如此,才讓恐怖主義如此成功。國家體製創造了一個沒有政治暴力的巨大空間,結果就像裝了回音板,即便再小的政治暴力聲音,也會被回音板放大。一個國家裏的政治暴力越少,公眾受到恐怖主義行為的衝擊就越大。恐怖分子在比利時殺幾個人得到的關注,會比在尼日利亞或伊拉克殺害幾百人得到的關注多。這也就形成一種矛盾:正因為現代國家防止政治暴力事件過於成功,反而特別容易受到恐怖主義的影響。

政府總是強調,不會容忍境內發生政治暴力。至於公民,也早已習慣身邊沒有政治暴力。於是,一場恐怖大戲引發了公民內心對無政府狀態的恐懼,仿佛社會秩序即將徹底瓦解。人類經過幾個世紀的浴血奮戰,才終於爬出暴力黑洞,但我們仍然感覺黑洞就在那裏,仿佛隨時會再次將我們吞噬。於是,看到發生幾件駭人聽聞的暴行,我們就想象自己再次落入深淵。

為了消除這些恐懼,政府隻好上演一場安全大戲,與這場恐怖大戲打擂台。真正要對付恐怖主義,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通過有效的情報、隱秘的行動,打擊恐怖主義背後的資金網絡,但這種事情在電視上不夠精彩。既然公眾看到世界貿易中心轟然倒塌,儼然一幕恐怖場景,國家想打擂台,場麵就得至少一樣壯觀,最好有更大的火、更多的煙。因此,政府采取的不是安靜、有效的行動,而是掀起一場猛烈的風暴,這常常正中恐怖分子下懷,這是他們最希望成真的美夢。

那麼,政府到底應該如何應對恐怖主義?成功的反恐行動,應該三管齊下。第一,秘密打擊恐怖組織網絡。第二,媒體必須保持客觀,避免歇斯底裏。恐怖大戲如果無法得以宣傳曝光,就不可能成功。不幸的是,媒體往往會免費提供這種宣傳機會,著迷似的報道恐怖襲擊事件,並且把危險過度誇大,因為比起報道糖尿病或空氣汙染,報道恐怖主義的報紙銷量高出一大截。第三,則在於每個人的想象力。恐怖分子俘獲了我們的想象力,用來對付我們。我們總是一次又一次在腦中預演恐怖襲擊,回放著“9·11”事件或最近的自殺式炸彈襲擊。恐怖分子殺了100人,接著就讓一億人都以為每棵樹後都躲著一個殺人犯。每個公民都該負起責任,從恐怖分子手中把自己的想象力解救出來,提醒自己恐怖威脅的真實程度。正是因為每個人的內心恐懼,才讓媒體不斷報道恐怖主義,讓政府對恐怖主義反應過度。

恐怖主義能否得逞,就看我們怎麼反應。如果我們允許自己的想象力落在恐怖分子掌握之中,並對自己的恐懼反應過度,恐怖主義就會得逞;如果我們把自己的想象力從恐怖分子手中救出來,並以安定冷靜的態度來麵對恐懼,恐怖主義就會失敗。


當恐怖分子擁有核武器

前述分析適用於過去兩個世紀以來的恐怖主義,也適用於今天紐約、倫敦、巴黎和特拉維夫街道上的恐怖主義。然而,如果恐怖分子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不僅恐怖主義的本質,就連國家和全球政治的本質都將發生巨變。如果僅是由一小撮狂熱分子構成的小規模組織,就能摧毀整座城市、屠殺數百萬人口,全球就不會再有任何公共領域可以幸免於政治暴力。

因此,雖然現在的恐怖主義多半隻是做戲,但未來的核恐怖主義、網絡恐怖主義或生物恐怖主義威脅將更為嚴重,政府也必須做出更強烈的回應。正因為如此,我們應該非常小心,辨別麵對的究竟是這種假設的未來情景,還是目前為止所見的實際恐怖襲擊。雖然我們也擔心恐怖分子有朝一日可能擁有核武器,摧毀紐約或倫敦,但我們隻憑這份擔心,一看到某個恐怖分子用自動步槍或卡車殺死十幾名路人,就變得歇斯底裏、反應過度,實不應該。各國政府應該更加小心一點,不能一看到任何持不同政見的團體就加以迫害,一心認定這些團體有朝一日會試圖擁有核武器,或者可能黑入自動駕駛汽車,把它們變成機器人殺手。

同樣,雖然政府確實應該監督激進團體,設法阻止這些團體獲得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但政府在應對核恐怖主義與其他威脅的時候,力度應適當。過去20年間,美國在反恐戰爭上虛擲數萬億美元和大量的政治資本。小布什、布萊爾、奧巴馬等人或許會認為,就是因為英美不斷打擊恐怖分子,才讓恐怖分子隻能想著如何活下去,無暇思考如何擁有核彈,所以,他們有可能已經讓世界免遭某場“9·11”式的核浩劫。雖然確實有這種可能,但這種反事實的假設(“如果我們沒有發動反恐戰爭,基地組織就已經取得核武器”)本來就難以判斷其真實程度。

我們能夠確定的是,在反恐戰爭中,美國及其盟友不僅對全球造成巨大破壞,也付出了很大的經濟學家所稱的“機會成本”。資金、時間和政治資本一旦投入打擊恐怖主義,就不可能用來應對全球變暖、艾滋病或貧困問題,也不可能用來為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帶來和平與繁榮,也不可能用來與俄羅斯和中國建立良好關係。如果到了哪天,紐約或倫敦被大西洋上升的海平麵淹沒,或者與俄羅斯緊張的外交關係引發戰爭,人們就可能指責小布什、布萊爾和奧巴馬把重點放錯了地方。

關於每件事情的輕重緩急,總是當局者迷,後見之明就容易很多。我們總拿已經發生的災難,責備領導人沒能防患於未然,卻不知道有多少災難得以避免,實屬萬幸。於是,我們回顧20世紀90年代克林頓的執政,會怪罪他當時輕視了基地組織的威脅。但在90年代,卻很少有人擔心恐怖分子會劫持客機撞向紐約的摩天大樓,進而引發全球衝突。相反,許多人擔心的是俄羅斯崩潰瓦解,廣闊的領土無人管控,幾千枚核彈和生化炸彈也陷入無主狀態;或者擔心當時南斯拉夫的血腥戰爭蔓延到東歐其他地區,引發匈牙利和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和土耳其或波蘭和烏克蘭之間的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