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未來不是科幻小說:無法逃離的母體(2 / 3)

或許,我們所有人都活在一個巨大的計算機模擬程序裏,就像是《黑客帝國》中的母體。這樣一來,我們所有關於國家、宗教和意識形態的故事都會被推翻,但我們的心理體驗仍然是真實的。如果有一天事實證明,人類曆史不過就是來自某個鋯石行星的老鼠科學家在超級計算機上的精心模擬,那對經典學者與宗教領袖來說可真是顏麵無光。但就算如此,我們還是希望這些老鼠科學家給我們解釋一下,為何要有亞美尼亞種族大屠殺,為何會出現奧斯威辛集中營。這種模擬怎麼會得到鋯石大學倫理審查委員會的許可?即使毒氣室隻是矽芯片裏的電子信號,所有人感受到的疼痛、恐懼和絕望並不會有分毫的減輕。

疼痛就是疼痛,恐懼就是恐懼,愛就是愛,就算在母體裏也不例外。無論你感受到的恐懼是來自外部世界的原子集合還是計算機操縱的電子信號,都無關緊要。那份恐懼就是真實的。所以,如果想要探究你心智的真實,母體內或外並不會有任何差別。

大多數科幻電影其實講的都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故事:心智勝過物質。這個故事會說,在3萬年前,“心智想象出一把石刀,手工製造出一把石刀,人類殺死猛獁象”。事實上,人類之所以能夠主宰世界,主要並不是因為發明了刀子、殺死了猛獁象,而是因為能夠操控心智。心智並不是自由塑造曆史行為和生物現實的主體,而是被曆史和生物學塑造的客體。就算是我們最珍視的那些理想(自由、愛、創造力),也和石刀沒什麼不同,都是某個人為殺死某頭猛獁象而打造的。看看目前最頂尖的科學理論和最先進的技術工具就知道,心智一直都受到各種操控。事實上,就沒有什麼“真實的自我”能夠免於被操控。

你可知道,這些年來你看過多少電影,讀過多少小說和詩歌?這些人工製品又如何塑造、磨煉了你的愛情觀?浪漫喜劇之於愛情,正如色情片之於性愛,蘭博[1]sup>之於戰爭。如果你覺得自己可以按下某個刪除按鈕,消除潛意識和大腦的邊緣係統(limbic system)裏所有的好萊塢痕跡,那麼你已經在欺騙自己了。

我們喜歡那個製造石刀的故事,但不喜歡自己成了故事裏的那把石刀。所以,把那個猛獁象的故事改編成母體版本會是這樣:“心智想象出一個機器人;親手製造出一個機器人;機器人殺死恐怖分子,但也想控製心智;心智殺死了機器人。”然而,這個故事是有問題的。這裏的問題並不在於心智能否殺掉機器人,而在於一開始想象出機器人的那個心智,早就屬於受各種操控所生成的產品。所以,殺掉機器人無法讓我們得到自由。


迪士尼不再相信自由意誌

2015年,皮克斯動畫工作室(Pixar Studios)和華特·迪士尼公司(Walt Disney Pictures)推出了一部更符合現實,但也更令人不安的動畫大作,擄獲了男女老幼的心,票房一路飄紅。這部動畫大作就是《頭腦特工隊》(I)。故事是關於一個11歲的小女孩萊莉,她和父母一起從明尼蘇達州搬到舊金山,但她想念自己的朋友和家鄉,對新環境也不太適應,一心想回去。萊莉不知道的是,還有一出大戲正在上演。萊莉並不是電視真人秀裏渾然未覺的主角,也不是身困於母體而不知情,相反,萊莉自己就是母體,有東西困在她的身體裏麵。

整個迪士尼帝國的建立,就是靠反複講著同一個神話。在迪士尼電影中看到的,都是主角麵臨困難和危險,但最後找到了真實的自我,憑借自己的自由選擇,最終獲得勝利。《頭腦特工隊》則殘酷地撕裂了這個神話,它采用了最新的人類神經生物學觀點,帶領觀眾參觀萊莉的大腦,發現她沒有什麼真實的自我,也從來不會做出什麼自由的選擇。事實上,萊莉就是個巨大的機器人,由一係列互相牽製的生化機製所操控。電影裏,這些機製擬人化,變成一群可愛的卡通人物:開心的黃色樂樂(Joy)、憂鬱的藍色憂憂(Sadness)、憤怒的紅色怒怒(Anger)等。這些角色在總部通過巨大的電視屏幕看著萊莉的一舉一動,操控各式各樣的按鈕和控製杆,控製萊莉所有的情緒、決定和行動。

萊莉之所以沒能適應在舊金山的新生活,是因為她的總部搞砸了,可能讓萊莉的大腦完全失去平衡。為了改正錯誤,樂樂和憂憂在萊莉的大腦裏踏上了一段史詩般的旅程,搭上思考的列車,探索潛意識的監獄,也到了萊莉內心的片場探班,看到一群藝術神經元正忙著製造夢境。我們跟著這些擬人的生化機製進入萊莉的大腦深處,卻一直沒遇到什麼靈魂、真實的自我或是自由的意誌。實際上,整部電影故事情節的關鍵,也就是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再也不是萊莉找到唯一且真實的自我,而是指出萊莉的身份絕不等同任何單一核心機製,萊莉的幸福快樂需要許多不同生化機製的相互作用。

一開始,電影讓觀眾以為萊莉的主要身份就是開心的黃色樂樂。但最後發現大錯特錯,甚至可能會毀了萊莉的一生。正因為樂樂認為自己就是萊莉的真實本質,她會教訓所有其他內在情緒,也就幹擾了萊莉大腦裏的微妙平衡。最後,等到樂樂發現自己的錯誤,所有情緒才終於得到宣泄,也讓她(和觀眾)意識到萊莉不隻是樂樂、憂憂或其他任何一個角色,而是所有生化角色在衝突和合作中共同產生的一個複雜故事。

真正讓人意想不到的,不僅是迪士尼敢於推出一部概念如此激進的電影,而且這部影片在全球造成了轟動。成功的原因可能在於《頭腦特工隊》就是一部喜劇,有個快樂的結局,多數觀眾並未發現它在神經學上的意義,也沒看出它藏著如此顛覆性的內涵。

但如果說到20世紀最具預言意義的科幻小說,情況就大不相同了。這部小說明擺著就是要顛覆,雖然成書在將近一個世紀前,但是一年比一年更貼近現實。奧爾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成書於1931年,當時法西斯主義在意大利根深蒂固,納粹主義在德國如日初升,日本軍國主義揮師入侵中國,整個世界也陷入“大蕭條”(the Great Depression)的泥淖。但赫胥黎的火眼金睛看穿了這片密布的烏雲,預想未來的社會沒有戰爭、饑荒和瘟疫,隻有永續的健康、繁榮與和平。那是個消費主義的世界,性、藥物和搖滾毫無限製,隻以幸福快樂為最高價值。《美麗新世界》的基本假設是:人類就是生化算法,而科學可以破解這套算法,再運用技術加以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