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那蜂巢炸裂開來,飛出無數細密如牛毛的鋼針,安棄隻覺得身上一陣麻癢,隨即眼前一黑,險些要失去知覺。幸好之前吃進去的解藥還有點效果,令他沒有當場昏過去。他架起方仲,一搖三晃地慢慢離開,身後留下一片中招倒地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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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兄的江湖暗器真是好生管用!”方仲稱讚說,“就是威力實在太大了,我中了幾根之後,就立即失去知覺,人事不省。”

“中了蜂巢錐之毒後,隻要一炷香時間內服下解藥,就能保命。”安棄作行家狀淡淡地回答,心裏卻在後怕得不得了。事後寧國士兵回去檢驗,那三十多名雒兵全部完蛋,屍體都僵硬了。自己那會兒萬一吃的解藥分量不夠,又或者情急之下吃錯了料,豈不是已經一命嗚呼了。

方仲繼續讚曰:“當機立斷,不愧為英雄本色。要是換了我,也許都沒有安兄那麼果斷。”

安棄嘴上打著哈哈,心裏想著:果斷個屁。老子要是真的果斷,就直接把你賣給雒國的黑狗們,何必自己還挨上那麼多針?事後回想,從坑裏到坑外,即便以安棄那麼糟糕的身手,也至少有四五次機會可以製住方仲,但一方麵出於經驗不足,一方麵出於不夠果敢,他一次都沒動。方仲還在拿這一點去稱讚他,當真是戳到了安棄的痛處。

兩人此時已經跨越邊境進入了寧國境內,留在了寧國南部重鎮合安,住在平南將軍府上。安棄那一天救了方仲後,知道土塘村必被雒國血洗,肯定呆不下去了。此人行事素來幹脆利落,而且善於見風使舵,想著方仲身份不低,如果能躲到他那裏,必然能被照顧周到,所以給方仲也解了毒,由他指路,兩人安全回到了寧國軍中。

小木匠原本對軍國之事漠不關心,到這時候才知道方仲的父親有多麼神氣。寧國鎮南候、平南將軍方惟遠,多年來鎮守南方與雒國死磕,乃是國主一直倚仗的重臣。其子方仲比安棄不過大四歲,卻已經是一名偏將,最值得誇耀的是,他是全憑自己的軍功一點點累計升上去的,沒半分靠自己位高權重的老子。方惟遠每回說到自己的兒子,往往板起臉隻肯說壞不願說好,但看他滿麵紅光的樣子,總是好似喝了三斤酒。

安棄最初覺得不可思議,雖然他這幾天也聽說了,方仲武藝出色,而且作戰勇猛不惜性命,端的是一員猛將,但以這樣老實而略帶傻氣的人,怎麼能混得如此之好?還是府裏一個新結識的碎嘴朋友見多識廣,解釋如下:“他的父親的確沒有照顧他,但還是照顧到了他。”

“什麼意思?”安棄不明白。

“軍中升職向來按軍功累積,但那隻是一個理論,”朋友悠悠地說,“通常情況下,不會溜須拍馬、不會塞銀子的人都得不到那種機會,更有惹上司討厭的會被直接一次次扔到最危險的戰役中,送命了事。小方將軍卻不同,有他老子在,誰敢在他身上玩這手?所以他雖然完全依循著條例升遷,但沒有他老子,這些條例壓根就不會被依循。”

小木匠醍醐灌頂,再想想自己的身世,難免悲從中來。除了當年的丁風那個笑裏藏刀的老梆子之外,可沒有任何人會因為自己的身份而照顧自己,相反倒是有無數人在等著要自己性命。

好在現在他已經交上了一個朋友,那就是方仲。這個尚不知人心險惡的年輕軍官,半點也沒猜到安棄那一天心中的種種猥瑣念頭,卻把他當作了真正的生死之交。安棄樂得順竿往上爬,幾天之後,整個合安城的人都知道了這位重義輕生、在危難中力救小方將軍的大英雄、大豪傑。這當中固然有感佩方家父子而真心崇敬他的,自然也少不了試圖通過討好他來間接諂媚方惟遠的,小木匠來者不拒,照單全收。於他而言,誰對他真心誰對他虛偽都是不重要的,隻要能給他點實實在在的好處就行,反正我們的小木匠本人滿肚子隻有虛情假意。

十來天後,方仲的傷勢愈合得差不多了。他試著上馬,發現沒什麼大礙,立即重歸軍營,將安棄一個人扔在了將軍府。安棄怎耐得住寂寞?他從小到大困居山村,這時候終於來到了城市,實在是心癢難搔,把丁風臨終前叮囑他的“盡量隱匿行蹤,老老實實留在安全的地方”拋到了九霄雲外,單揀起“遇事隨機應變”這六字,心想反正事隔三年,應該誰也不知道我的身分了吧,老子進城隨機應變去。

於是安棄穿著方惟遠所贈的華貴衣飾——這樣的衣物方仲從來不願意穿,覺得不符軍人的氣質——風風光光進了城。合安是軍事要隘,城高牆厚、氣魄不凡,由於駐軍數量大,為軍隊所服務的民眾也不少,但論到市集繁華,並不能和真正的大城市相比。好在小木匠土包子進城頭一遭,原本也不知道大城市該是什麼樣,看到合安,就已經覺得大開眼界。

身上裝的錢也足夠。方惟遠所饋贈的金錢,對於他那個階層的人而言不算大數目,但小木匠辛勤十年也掙不到——況且他也從來不辛勤。此時意氣風發地走在合安寬闊的大街上,安棄難免有點“過去十八年白活了”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