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真是如聆仙樂,忙循聲撲將過去。果然在一個淺坑裏,他見到了阿古爾,這蠻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坑裏,幾乎快要被風沙埋了起來,但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轉,看來雖然傷重,一時半會兒倒是死不了。

謝揚蹲下來,小心檢視阿古爾的身體。他渾身淤傷,多處骨折,看得出來是和人大打了一架,對手肯定就是方才害得自己白哭一場的那個死人。果然聽見阿古爾用吃力而自豪的聲音說:“我正在澆水呢,那廝從背後偷襲我,力氣蠻大,上來居然就用摔跤的招數。當年在草原上,我們部落可從來沒有人能摔得贏我……”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蠻子力量大!”謝揚說,“省點力氣,我先把你送回去,有話回去再說。你隔壁那老蠻子這會兒該睡了吧?”

“他可清醒得很,不到夜深了不會睡的。”

“那……”

“放心,他耳朵不好使,不會有人把你抓起來砍頭的。”

十月是綠原最後的好日子,雖然這個地方一年四季風沙不斷,但總算在冬日到來之前還有陽光,還有偶爾的溫暖。可惜阿古爾無福消受。他雖然皮粗肉厚,全身二十多處傷也實在夠折騰,隻能鬱悶地坐在門口曬太陽,和謝揚扯著嗓子說話。

少了阿古爾這個天生的獵手,謝揚空有一手好弓術,卻也很難找到野獸的行蹤。他又不願意打鳥,於是隻能天天啃幹糧。邊境配給的幹糧那可是大大的有名氣,據說這種餅可以保藏兩年而不腐敗,原因在於除了當兵的,任何生物都不會願意把它吃進嘴。又據傳說某次小規模衝突中,己方的弓箭用完了,情急之下士兵們抓起幹糧一通猛砸,連強壯的誇父都被當場砸暈過去幾個。根據謝揚自己的切身體會,他認為這個傳聞的真實性不容置疑。

“我告訴你,”他手裏揚著那塊黑乎乎的麵餅說,“你要是整個把這塊餅吞進去,你的肚子上就會出現一個方塊,至少五六天才能消!”

阿古爾哈哈大笑:“你們鳥人就是嬌氣!”他頓了頓又說:“等我傷好了,抓緊去打點野獸做點醃肉,不然這個冬天又不好過了。”

謝揚默然一陣子,問道:“那天晚上,究竟是什麼人襲擊你,你認識嗎?或者說,你有什麼仇人沒有?”事後他曾檢查過那具屍體,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東西。

阿古爾搖頭:“不認識。我也沒什麼仇人,除非是達馬,他一直嫉妒我的婚事,可他摔跤壓根不行。”

“再說說那時的經過吧。”

“當時天色很昏暗,我澆完水正要走,就感覺背後有一陣勁風,虧得我反應快,讓開了第一下。那家夥不依不饒,緊跟著衝上來纏住我,好像早就打好了主意一定要和我摔跤。”

“他瘋了,”謝揚歎息,“非要找摔跤第一高手玩摔跤,不是找死麼?”

這個馬屁拍得恰到好處,不露痕跡,蠻子立即滿麵紅光,極力做出謙遜的樣子:“也不能這麼說,我以前也遇到過厲害的對手……至於這個家夥,其實身手也很好,但好像是準備不足,沒想到我那麼能打,稀裏糊塗先被我搶到了先手。”

“準備不足?”謝揚琢磨著,“想要殺你,卻準備不足;明明知道你是摔跤高手,偏偏選擇貼身肉搏,這還真奇怪了。”

阿古爾嘿嘿一笑:“興許是什麼逃亡到這兒的犯人,想要搶點東西呢。管它的。”

但鳥人顯然不願意就此管它的。到了晚上他突然大呼小叫起來:“你過來!我明白怎麼回事了!”

阿古爾莫名其妙,但鳥人的語氣是不容抗拒的,於是他隻能一瘸一拐的走到兩個哨所分界的帶尖刺的柵欄旁,低聲問:“什麼話不方便說?”

“我想明白了!”謝揚的麵色有些蒼白,“他們是來找我的!”

“找你的?”

“你想想,昨天本來該我去澆水的,結果我……不舒服,換了你去。那家夥必然是想殺我的,知道我是個羽人,身體脆弱,所以一上來就用近身肉搏的招數,沒想到偏偏遇到的是你,白白丟了性命。”

阿古爾一拍腦袋:“還真是這麼個道理!這麼說……”他盯著謝揚,目光中漸漸多了幾分嚴肅的意味。

謝揚一陣心虛,避開他的眼光:“我知道這都怪我,大不了回頭你傷好了打我一頓……”

不料阿古爾根本沒聽到他嘟噥什麼,自顧自地說下去:“……以後也可能有人會來暗殺你。這段時間你別去澆樹了,我差不多可以騎馬了,每天我去好了。”

謝揚這才明白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臉上一陣發燒:“這不成,太危險啦。”

“不過你至少得告訴我,”阿古爾說,“他們為什麼要殺你?我覺得你有很多事情都瞞著我。”

謝揚的手一會兒捏捏鼻子,一會兒抓抓耳朵,最後很困惑地說:“我想來想去還真不明白。那大概是我以前在雁都結識下的仇家吧,不要緊,不算太厲害,咱們多加小心也就是了。”

世上的事情往往如此,你越是緊張提防,它越是拿你尋開心。阿古爾傷勢好轉,偷偷摸摸和謝揚一道在邊境來回越境流竄,打下了一些野獸,謝揚時刻防備,雖然打獵時故作輕鬆,睡覺枕邊都放著弓,敵人卻反而不來了。眼看著朔風漸起,再有什麼殺手要來,在荒郊野地裏隻怕要被凍成冰渣,兩人也慢慢寬心了,隻是不知兩棵小樹能否順利過冬,倒是不無擔憂。

十月的最後一天是阿古爾老婆的生日。阿古爾一大早鬼鬼祟祟地出門而去,中午才回來,竟然找到了一朵行將枯萎的野花。謝揚嘲諷他,說這分明是祭奠死人的架勢,他也不著惱,嘴裏絮絮叨叨著媳婦兒如何如何好,就像草原上的鮮花啦,就像天上的明月啦。顯然此人已經進入不可理喻的狀態,謝揚聳聳肩,正想繼續挖苦他兩句,遠方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雖然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兩人還是趕忙各自退了回去,做專心值崗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