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朝陽在下麵,是不是還怨著哀家?哀家當初也舍不得將她嫁去霍跋的,可是,她是公主……”皇太後的語氣越發的哀傷,那嬤嬤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皇太後娘娘,相信朝陽公主,會體諒娘娘的。”
體諒嗎?可是她卻覺得,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如果,如果朝陽還在的話,如果一切還能重來,她一定不會再執意將她嫁出去了。
許久之後,望著窗外的夜色,“派人盯著貞妃,可不準我的孫女有任何的意外。”
嬤嬤應了一聲,她知道,自從二皇子納蘭齊入獄,而三皇子納蘭宸不知所蹤後,皇太後對貞妃娘娘一直心懷芥蒂,總覺得她會懷恨在心報複攝政王,不過嬤嬤倒是覺得,那貞妃一直以來都嫻靜得很,或許是失去了兩個皇子給她的打擊太大,兩年來,貞妃幾乎足不出戶。
那慈兒公主,儼然成為了宮裏的小霸王,想必貞妃娘娘是真心喜愛著她的吧。不過貞妃,嬤嬤心中惋惜,同時失去了兩名皇子,她能撐下來,也實屬不易了。
外頭夜色正濃,沒有人注意到,一條陰暗的小道裏快速穿梭著一個黑色的身影。
某個安靜的宮殿裏,婦人正看著銅鏡中,那發鬢上多出來的銀絲,手中的木梳慢慢的打理著,眼角寫滿了歲月的哀傷。
“娘娘,夜深了,該休息了。”一旁的宮女擔憂的提醒道。
“荷兒,本宮老了。”她的話中帶著深意。
“怎麼會呢,娘娘還是和從前一般貌美。”宮女輕笑著,可是心中卻對貞妃帶著幾分疼惜,這兩年來,她已經問過自己無數次這個問題了。
年輕貌美?貞妃自嘲的笑了笑,這四個字早已經與她無緣了。兩年來,她再也沒有見過皇上,不,如今已經是太上皇了,一來,他住在那個安靜的宮殿裏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二來,自己也沒有臉再見他。
宮女忍住了心中的歎氣,慢慢的轉過身去挑了挑燭台,整理了下被褥,“娘娘,該歇息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呢!”
近來,小郡主時常會來宮中玩耍,讓原本心情一直處於低落的娘娘漸漸有了笑容,果真,宮裏頭多了個孩子,連空氣也越發的活潑了。
貞妃不由得望了望窗外,天氣好的話,那個小家夥還會再來的吧。
寢殿裏,隻剩下那略顯滄桑的婦人,她望著空蕩蕩的被褥,還是深深的歎了口氣,正要起身,卻聽見門輕輕的打開,“荷兒,本宮要歇息了,你也回去吧。”
如今,這宮中也隻剩下這名從小便跟著自己的宮女全心全意的為自己好了。
然而,貞妃的話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讓她頓時警覺了起來,“誰在那裏?”
微弱的燭光隱約看見那修長的身形,好像是名男子,“誰?來人啊……來……”
“母妃。”
貞妃頓時停止了叫嚷,她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看著那雙白皙的大手慢慢挑開帷幔,露出了一張儒雅的麵容。
滄桑的臉上頓時蒼白,她輕抖著雙唇,“宸,宸兒?”是她在做夢嗎?兩年前突然失蹤的兒子,現在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眼前!
“母妃,是我。”納蘭宸慢慢的來到婦人的身邊,竟是跪了下來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母妃,兒臣回來了。”
“我……我的宸兒……”貞妃竟是腳下一軟,撲倒在納蘭宸的身上,她的眼淚從睜大的雙眼中難以控製的掉落著,“是我在做夢嗎?宸兒,你真的回來了?”
她好怕,這一切隻是她的夢境,明日一早醒來,她又是獨自一人。
納蘭宸的心中一陣愧疚和心疼,“母妃,都是兒臣的錯。”
貞妃激動的搖著頭,“你去哪了?母妃很擔心你,這兩年來,你去哪了?”
納蘭宸將身上的婦人扶了起來,一時間竟是不知道從哪兒說起比較好。
“你皇兄,他……”
提起納蘭齊,納蘭宸的目光便微微閃了閃,原來當時,他竟是派人去刺殺古雅,連這件事都瞞著自己,可見,皇兄對他已經不信任了。
“皇兄他到底是皇子,那些獄官,不會為難他的。”
“可是,你皇兄從小嬌生慣養的,怎麼能忍受……”
“母妃,皇兄他犯了大錯!”納蘭宸的語氣嚴肅,而貞妃則不由得一愣,她總覺得自己的兒子好像變了不少,可是哪裏變了,她卻說不上來。
“宸兒,你們兄弟一場,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你皇兄救出來……”隻要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會放棄,原本宮中隻剩下她一人勢單力薄,如今納蘭宸回來了,或許……
然而,納蘭宸輕輕放開了她的手。“能幫皇兄的,除了攝政王與攝政王妃,別無他人。”
貞妃的眼中立刻浮現出一絲失望,納蘭宸輕歎了口氣,上下打量著貞妃,許久之後,“母妃,我該走了。”
“宸兒,你要去哪?”
“去見見皇兄。”
一陣陰風吹過,竟是將天牢裏的燭火全部熄滅。
接連幾聲悶哼,“誰在那?”為首的獄官隻覺得脖頸一疼,便昏死了過去。
納蘭齊聽到聲響立刻起身,他手腳上的鐵鏈發出一陣刺耳的噪音。
“皇兄。”
熟悉的聲音傳來,月色之下,木欄之外是那修長的身影。
“皇弟,是你?”納蘭齊心中一喜,“你是來救我的?”他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失蹤了兩年的皇弟回來了,而是,他可以出去了。
納蘭宸一陣沉默,而納蘭齊越發的焦急,“快,快把門打開,救我出去,皇兄知道,你一定回來救我的!”
然而,牢門久久沒有動靜,納蘭齊頓時皺了眉頭,“怎麼了?”
“皇兄,我隻是來看看你。”
什麼?什麼叫隻是來看看他?“皇弟,你別開玩笑了,我已經在這裏兩年了,真是便宜了老八,讓他坐了兩年的皇帝!快,讓我出去,我們兄弟二人可以平分這個江山!”
沒想到,時隔兩年,他的皇兄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對那個位置那麼執著。
“皇兄,我很快就離開這裏了。”
“什麼意思?你,你是不是想要獨吞這個江山?好啊,我就知道,你早已經有二心了是不是?當初你還說,你對那個位置沒有興趣,現在,你就趁著皇兄被關在這裏,要一個人獨攬江山?”
納蘭宸往後退了一步,他的心中滿是哀傷,他的皇兄,果真……
“快放我出去,母妃知道你回來了嗎?你是不是瞞著她不肯救我?”納蘭齊嘶吼著,月色下看不見他發紅的眼圈。
朦朧的光亮下,男子輕輕的搖著頭,“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她要將你關在這裏了。”
對於古雅的不殺,納蘭宸明白,這裏會是納蘭齊一生的牢籠,這會比殺了他,更他讓痛苦。
“你是說六王妃?你還是執迷不悟?那個女人根本不值得你這麼對她,不過,隻要你放我出去,皇兄有的是辦法幫你得到她!”
納蘭宸握緊了袖中的手,他知道,他們之間的兄弟情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皇兄,好生保重。”
“等等,你說什麼,別走,回來!皇弟,是皇兄錯了,你回來啊皇弟……”
許久之後,那些獄官紛紛醒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然而,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慌張的起身去檢查每一間牢房,隻見那男子頹然的坐在牆邊,低垂著頭沒有往日橫眉冷對的模樣。
奇怪,方才分明有人闖進了天牢,可是,這些牢犯都還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華麗清幽的寢殿內,獨特的落地窗戶大開著,月色之下,坐著那威嚴的中年男子。一身明黃色的裏衣卻盡顯幾分孤獨。
他的手邊,放著一盅漸漸溫涼的安神茶。
太上皇看著那輪圓月,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兩年來,坐在這裏獨賞月色似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他每每都要回憶自己的這一生,到底是失敗,還是成功呢?
元熙的江山越發的繁榮昌盛了,從這點上看,他是成功的吧?因為他選對了人。不,不是他選對人,是他選的人,選擇了一個對的方式。
太上皇不由得苦笑了一會兒,一直以來他便知道,繼承自己皇位的人一定會是他的六子。
在他出世的那一天,他請了國師賜名,那個時候,國師便說,此子不凡,必定引領元熙走上盛世之路。如今一看,確實如此,隻是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罷了。
在他出生的那一日起,自己對他便寄予了極大的厚望,旁的皇子要留在宮中錦衣玉食,自己便將他送去邊疆接受嚴格的訓練。夙華,寓意早晨的希望之華光,便是希望他能走的比別人更遠,為元熙帶來前所未有的華光。
自己的幾個兒子,其實不乏出色的,隻是他認定了,隻有六子才能繼承大統。
而現在,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卻是那最頑劣的八子。
沒有顯赫的背景,沒有出眾的表現,然而近來,攝政王妃送來的那些奏折上,滿滿的是俊逸的字跡。
還記得當初自己監督他的功課,那些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可以將自己氣得半死,而如今一看,那孩子竟是故意這般糊弄自己。
太上皇再歎了一口氣,那孩子,到底是像誰呢。
隨手拎起放在手邊的安神茶抿了一口,兩年來,他一直有不眠症的煩惱,而這茶,便是皇後命人送來的,不,如今是太後了。
沒想到,最後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還是自己的發妻。
同甘共苦,他們真的做到了。可是,她依舊不肯見自己,因為德兒嗎?自己廢了她的兒子,她是怨自己的吧。
太上皇往後靠了靠,感受著涼風吹拂在他的臉上。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那張絕世傾城的麵容,多少次記起,他隻覺得心中一陣苦澀。
她真的是個特別的女子,當初,自己也是那麼的愛她。可是,沒有顯赫的背景,她終究無法成為自己的貴妃。而且,那個預言讓自己的父皇十分的忌諱,為了不拂逆自己的父皇,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女子遠走他方。
可是,他相信,以她的美貌,一定能獲得霍跋王的喜愛,日子應該不至於難過嗎?
想起那個預言,太上皇突然覺得,國師真的是正確的,可是這一切,竟好像是自己一手促成。如果當初沒有將她送去霍跋,或許她就不會恨自己了吧?沒有了恨,就無所謂惑亂元熙,更不會有如今的事情。
那個孩子……居然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隻是相見兩不知。
這是她對自己的懲罰嗎?太上皇的心中升起一絲悲涼。
“後悔嗎?”突然,一個聲音從他的身後淡淡的響起。
太上皇心中一驚,回過頭去,便看見了那謫仙一般的男子安靜的站在了他的身邊。他什麼時候進來的?太上皇有些無奈,外頭的侍衛都是擺設嗎。
“她,怎麼樣了……”
也是,他已經是霍跋的王了,要想進來自己的宮殿,必須經過華兒的同意,而以他們之間的關係……
“還活著。”簡單的兩個字,太上皇便知道,倪雅過得並不好。
太上皇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他對倪雅的感情,太複雜了,已經不是從前那般純粹的喜愛了。她是霍跋的妖妃,甚至,想要來奪走自己的江山,想要奪走自己的命。
“後悔嗎?”淩玉沒有看身旁的男子一眼。
“……”後悔嗎?他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可是,都沒有答案。“如果再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將你母妃送去霍跋。”
原來如此。
江山和美人,他選擇江山。
淩玉卻知道,自己似乎沒有理由去責怪他,因為身為一個男子,而且是一個有機會坐上皇位的男子,世間並沒有那麼多的納蘭夙華。他有他的立場,要怪,隻能怪母妃太過執著,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你……還習慣嗎?”從前,醫聖癡迷於醫術,如今坐了霍跋的王,麵對那麼多繁瑣的公事,他應付得來嗎。
“不習慣,也要習慣。”
就像他有他的立場,淩玉知道,這個世間,也沒有那麼多的攝政王與攝政王妃。他們兩人哪怕隨心所欲,也要將一切打點得妥妥當當,才能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自己,霍跋可以說是一團糟,他既然肩負了這個責任,就必須妥善的處理好一切,才對得起那些顛沛流離的百姓。
太上皇看向那張麵容,像,實在太像了。“好在,你長得像她。”否則,他難以想象淩玉將會如何在霍跋的後宮中生存下去。
“好在,我不像你。”
淩玉的話讓太上皇一愣,再回頭時,身旁已然沒有了那謫仙般的身影。
一段孤寂的長歎,久久的回蕩在這寬闊的寢殿裏。
夕陽西下,元熙宮中充滿了喜氣的味道。
今日,是皇上為霍跋王的到來舉辦的盛宴,一如兩年前那樣。
“王妃,大臣們已經陸續到場了。”如今的小憐舉止越發的穩重,她小心翼翼的扶起身子笨重的古雅,一陣調笑傳來,“不容易呀,朝公子居然沒有跟來。”
小憐臉上頓時浮現一片不自然的紅暈,“他,跟在王爺身邊維持秩序了。”
古雅心中好笑,原來如此,這段時間她們小兩口總是膩在一起,古雅倒是十分的欣慰,不是冤家不聚頭,誰知道當年一見麵就吵架的兩個人,如今會有這麼恩愛的時刻。
“楊姐姐有了身孕,朝副將不肯讓她進宮……”
“我知道,楊柳也是時候該休息一陣兒了。”楊柳與朝天宇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楊柳也即將為人母,古雅為她由衷的感到高興。
院外,站著那英氣的婦人,古雅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四嬸。”
“雅兒,難得來一次京都,四嬸便來看看你,還帶了些孩子的衣物,都是四嬸親手縫製的。”四夫人依舊是那麼的精神,如今,皇上將邊境的三座城池交由四夫人負責,兩年來便有了顯著的成果,邊城的繁榮漸漸趕上中原,古雅由衷的為四夫人感到高興。
身為女子,她的才能終於被認可了。如今朝中的大臣們見到四夫人,也要恭敬的一句,“孝忠將軍。”
不遠處,一抹淡淡的身影久久的佇立著。
“誰在那裏?”侍衛們警惕的一聲大吼,四夫人眼神一冷,立刻將古雅護在身後,不想,卻是走出來那令人驚訝的男子。
“三,三殿下?”
此刻的納蘭宸,一身簡單的月牙長衫,麵容依舊是那般的儒雅,那眼中閃爍著久違的光芒,仿佛正透過眾人望向某個自己夢幻了多年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