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紅軍的敵人。明白麼?”李冬生痛苦地擠出了這句話。
“不是敵人?”蔡家瑁恨恨地瞧著老藏人。
“不是!他們受了多少年反動派和漢人官僚的氣……他們不會了解紅軍的政策……他們,是好人。”李冬生困難地說著。他了解政策。但是,當他的戰友倒在山石上,犧牲在血泊裏的情況下,而他麵對著的是曾經親手殺死過不止一個紅軍戰士的藏人麵前,說出這幾句話,決不是那麼簡單,那麼輕鬆,那麼輕而易舉。他惱怒自己的修養不夠,也惱怒自己不能控製感情,而且,直到這會兒,仍然是心煩氣壯,他憤憤地朝蔡家瑁說:“民族政策,民族政策,你不懂?我做過傳達。”
蔡家瑁不言不語,低下頭來。
“解開,給他解開!”李冬生說著,沒有等蔡家瑁行動,自己便走到老藏人身後,解開了綁著他的腰帶。
老藏人站在那裏,腿有點發軟了,眼前有些發黑。他的英雄氣概和必死決心都沒有達到原來他所預料的結果,他感到一陣迷惘,不由更感到傷口疼、身子弱了。
“何醫生!”李冬生喊著,“何醫生!”
何珠急急地走過來了,看著李冬生,她臉上一陣陣發白。
“王二田怎麼樣?”李冬生瞪著眼,急迫地問。
“隻有一會工夫了。”何珠低下頭來,眼裏的淚珠從兩腮流下來。
李冬生抓緊了步槍的槍背帶,弄得槍支在肩上砸來砸去,他毫無感覺。他的另外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腰間皮帶,連皮帶和手都在發著抖。他看了看低著頭的何珠,低聲地說:“何醫生!”
“嗯?”何珠微微抬起頭來。
李冬生朝著老藏人站的地方指了指,急促地說:“給他治傷!”
“給他?”何珠指了指老藏人。
“對,給他!”李冬生急速地扭過身子,快步朝王二田躺著的擔架旁邊走去。又在擔架旁邊急速地俯下身來。
何珠忙擦幹了流下來的眼淚,解開一個剛剛用過的小皮箱,推開了醫療器械,叫蔡家瑁將老藏人扶倒在擔架上,她輕輕地熟練地解開了老藏人上身的楚巴,小心地拔下刀子,立即用棉花按住了傷口,一邊迅速地動作,一邊喊著:“鑷子……酒精……棉花……”
她像對待一切自己的傷員同誌一樣地對待著這個負了傷的老藏人。
老藏人咬緊了牙,盡力不使自己叫喊出來。他用困惑的、順從的眼光呆呆地看著何珠,安靜地由何珠裹著傷口。
這時,前邊的山上湧出了無數藏民。他們都是身背刀槍,但是,他們卻都在揚著雙手,高聲地呼喊著。
槍聲早已寂靜了。代替槍聲的是一種尖亮的號角聲音。
數匹駿馬上坐著滿臉喜色的紅軍騎兵,他們興奮地揚著手,朝路兩旁邊的紅軍連連地喊著:“講和啦!賀軍長、任政委和活佛在一起呢!”
山上的藏民也在歡呼著。
許許多多藏民和走在前頭的紅軍隊伍彙合了。
藏族人今天才找到了他們的真正朋友和兄弟。這些漢人不是普通的漢人,是**領導下的紅軍,是藏族人民最忠誠、最可靠的朋友和親人。
山上的藏民歡呼著。
山中的紅軍隊伍歡呼著。
山下的金沙江奔騰咆哮著。
澗槽嘩嘩地通暢無阻地流著水。這清涼的泉水不是普通的水,是在鮮血中沐浴過的、友誼的水啊!
紅軍炊事員們興奮地接著水……
水,一碗一碗地從人們手裏傳來……
傷病員喝著水……
何珠喂著娃娃。娃娃在母親懷裏,安逸地、小口地喝著水……
水嘩嘩地、愉快地流著。
這不是普通的水,是滲透過紅軍戰士身上鮮血的水,是鮮血凝成友誼的水。將來,澗槽旁邊,會有為友誼的結成而犧牲的烈士紀念碑。年青一代的藏族娃娃們,會趕著牛羊,抖著鞭梢,唱著動人的、懷念著紅軍叔叔伯伯們的歌曲,唱著建設美麗的各族人民的祖國的動人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