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生怔怔地站在擔架旁邊,蔡家瑁滿臉是淚,也站在擔架旁邊。
王二田的臉色和淡金色的錫箔紙一樣。他的胸前還在滲著血。他的胸急速地起伏著,嗓子裏冒出一種咯、咯的聲音。
李冬生立即俯下身來,輕輕地呼喊:“王二田。王二田……”
王二田無力地睜開眼睛,向連長、向衛生員、向周圍的戰士們看了看。他真正看見了許多紅軍喝水。而傷病員那種幹澀的、嘶啞的呻吟聲和喊水聲已經不在耳邊回蕩了。他眼裏閃出興奮的光輝,他握住了連長伸過來的、滾熱的手,他低低地,但又是充滿了完成一項任務那樣喜悅地說:
“連長……水……”他的頭仰在李冬生的懷裏,閉上了眼,臉上卻露出了笑容。他猛然頂了李冬生的一下,握著連長的手鬆開了,頭垂下來了。
王二田被安靜地放在擔架上。在他那蒼白的臉孔上顯示出來的是坦然的、欣慰的、帶著笑容的神情。
王二田同誌犧牲了。
天空是那麼晴朗,山水是那麼有節奏地、像歌聲似的流著。
紅軍戰士、**員王二田永遠長眠在祖國的屋脊,飄著白雪又長著茂密森林的康藏高原的土地上了。
在王二田的遺體旁邊,站著摘下軍帽的李冬生,站著許許多多的紅軍戰士。
突然,有一個人,猛撲到王二田的屍體上,大聲地、幹澀哭著,旁若無人地、萬分悲痛地哭著。那是用槍打倒了王二田的那個藏族老人。
老藏人扶住了王二田的肩頭,用力地搖撼著,他希望以最大的懺悔心情來使這個紅軍戰士複活。
所有的紅軍,都看著這個悲痛的老人。所有的紅軍都從老人眼裏流下的一顆顆熱淚中又一次引出了自己的悲痛的熱淚。
老藏人站起身來,扶正了王二田,便又在王二田的屍體旁邊跪下了。他用顫抖的嘴唇親吻著王二田的身子;他用顫抖的兩手撫摸著王二田的傷口和凝固了的血漬。最後,老藏人站起來,把那把曾經打中自己的短匕首雙手捧給李冬生,用純熟的漢話,激動而悔恨地朝著李冬生說:
“連長,是藏人錯了,是我錯了。藏人不認識紅軍,紅軍是新漢人,紅軍是真正的好人。”
李冬生看著滿臉是淚,身子晃晃悠悠,手裏捧匕首的老人,心裏刷地一酸。他完完全全地體會到為什麼不能用感情代替政策;他體會到紅軍為什麼要堅持民族政策。正像任弼時政委所說的:我們的民族政策是真誠的,以心換心地喚起兄弟民族,共同為推翻壓在頭上的敵人而鬥爭。李冬生此刻感覺到執行一件困難的任務、執行政策,在某些情況下是要經受痛苦,經受得起委屈,經受得住曲折。不然,簡單起來,就隻會給革命帶來損失。他急忙走過去,攙扶住老藏人,接過那柄亮亮的尖刀,又送到老藏人的手裏,說:
“老爹,這把刀,就送給你做紀念吧。它的尖,再也不能紮自己人了。”
老藏人小心地接過刀來,用肥大的袖口仔細地擦了擦,珍惜地塞到懷裏,看著李冬生,點點頭,自信地說:
“刀尖磨得再快些,叫它朝外,永遠朝外。”
老藏人背上毛瑟槍,摸了摸刀子是不是牢牢地放在懷裏,向李冬生點點頭說:
“連長,我的心亮了。我洛桑旺階的心永遠朝著咱們的紅軍,再見!”
“老爹,等一等。”李冬生回頭朝蔡家瑁說,“從連裏的醫藥裏拿些有用的給他!”
蔡家瑁將棉花、紗布、藥都交給李冬生,李冬生捧著這些東西,遞給老藏人,說:
“老爹,傷口一下子不會好,帶點藥去擦一擦吧!”
“好。”老洛桑旺階幹脆地接過藥品紗布等物,說,“大仇不急報,大恩不急謝,我總算沒白活七十多歲,叫我睜眼的時候看見了你們真漢人。”
老藏人洛桑旺階朝李冬生揚了揚手,邁開大步,朝藏民歡呼的山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