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洛桑旺階火了,暴跳如雷地叫著:
“是恩人,怎麼樣你了?我不出一個人幫你,也不出一個人幫紅軍,我自己怎麼樣,你可管不著。你趁心願了吧?告訴你,紅軍比你們多幾百倍,幾千倍。哼!”
“好!好!”魏七連忙點頭,接過洛桑旺階的話來說,“老千總,藏人的話和雞血滴誓一樣,我相信你的話。”魏七說著便跨上馬去,朝哲仁嘉錯千總喊著,“走吧!”還又回過頭來說:“洛桑旺階千總,我謝謝你了!咱們後會有期。”
洛桑旺階站在那裏,手指撚著頦下的灰白胡子,譏諷地盯著魏七和哲仁嘉錯。
哲仁嘉錯千總心裏又酸又辣。他看到洛桑旺階的眼神,就仿佛在說自己是馬肚子底下的狗!他幹受著氣,沒有辦法。隻好跳上馬,朝自己的人發脾氣。他大喊著:
“狗奴才,給我走!”
哲仁嘉錯的騎手行列中有幾匹馬沒有動,當然,這是因為坐在馬上的騎手沒有打算動的意思。
哲仁嘉錯千總把火氣撒到這幾個青年身上了。他揚起馬鞭,抽打著一個騎手,罵著:
“馬肚子底下的懶狗,你走不走?”
那個挨了打的騎手把馬頭撥到幾個藏民青年身邊,說:
“夠了!這種日子過夠了,挨餓、挨凍、挨罵、挨打,夠了。我們是有翅膀的鷹!走吧。回去吧!”
這個青年催開馬,跑在最前頭,七八個藏民青年跟在後麵,揚長而去。
魏七大喊一聲“回來!哪裏去?”
這些藏民回過頭來,緊緊地握住刀柄,打了聲俏皮的忽哨,回過頭去了,大咧咧地走進森林。
那些青年的影子消逝了,但是他們的歌聲卻還在山穀裏振蕩:
“黃牛、白牛、黑牛啊,黃牛是喇嘛放生的,
白牛是官家準它逍遙閑蕩的,隻有黑牛啊,
從早到晚在田裏耕地,為什麼它們的苦樂不一樣呢?
種在田野裏的青稞啊,很難在森林中生長;
‘可愛’的同伴啊,我們也很難在一起長久歡暢。”
騎手們的歌聲在魏七的耳朵裏嗡嗡地響。那些騎手們卻已經消失在樹林後邊了。
魏七捂住了自己的胸前的舊傷口,肥胖的手在楚巴上發抖。他那肥胖的身體,好像突然挨了一鐵錘,從頭痛到腳底下,又好像突然掉到冰窟窿裏頭,從頭上冷到腳底下。他那臉上的刀傷疤痕發出了青紫色,兩腮的肉也一動一動地痙攣。就像一個掉到萬丈深淵下邊的垂死的人,沒命地要抓到水潭上那發綠的青苔一樣,他感到了絕望。他那種消滅紅軍,渴死紅軍,挑起藏民的反抗的惡毒陰謀被紅軍的政策所粉碎了。他現在再也抓不住什麼了。那顆落在深淵水麵上的頭就要沉沒了。魏七感到一陣陣昏眩。他原來幻想著以他在藏族地區的熟悉條件和從白軍中帶來的大批財寶,可以買動整個藏族人的心。他卻沒有想到,他可以迷惑藏人,可以欺騙藏人,可以乘機欺騙一些還蒙在鼓裏的藏人,卻不能將藏人的心塗上錢的臭味和雲南上等煙土的黑色。藏人的心是紅色的,是晶亮的,是揉不進沙子的,隻要他們認識到什麼是真理的話。
魏七在馬上搖晃著,他不經意地碰了碰腰間掛著的、康若水送給他的那把黃埔軍官們所特有的“寶劍”。他已經意識到消滅紅軍,回去大擺威風的日子不會來到了,可是,至於“成仁”卻也不是那麼容易。他想,自己幹了二十年沒本錢的買賣,憑本事、憑手段、憑閱曆,並不是像軋臭蟲那麼隨便的容易“成仁”。他想起他的部隊叫紅軍打垮了,他的家,叫紅軍抄掉了……紅軍啊,咱們拚到底了。魏七想到這裏,仇恨使他平靜下來了。他平複了剛才那種絕望的神色,在馬上掏出煙盒,拿出一支煙,自己點燃了,慢慢地吸著,裝作不在乎的樣子。但是他心裏非常不安。因為他不僅想到眼前,而且想到他以後怎麼辦。他想:自己的力量恐怕被胡保抓去了,家裏財寶被紅軍沒收了,再不搞個名堂來,官也完了……他越想越得幹下去。他對自己說:一不做二不休!隻要把哲仁嘉錯抓住了,紅軍總會慢慢搞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