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在父母和內在小孩的分裂(3 / 3)

“別人看不起我,笑我。我不能被人笑,我要自強不息!”

他的神誌正陷入混亂。5月23日,他去打籃球,罕見地光著上身去,被很多人看到。他又痛斥自己:“我沒有組織紀律嗎?”

可以說,是“內在的小孩”想無法無天,於是脫了衣服,以反抗“內在的父母”的紀律。但“內在的父母”也會回擊,5月26日,董某提出就此認錯,但老師和同學的反應顯示,大家其實沒把他這些“錯”當回事。

“多疑”成了這時期日記的主題。6月17日,中午放學他看到“她跑著走開”,立即懷疑“不知是不是想避開我”。顯然,這讓他有受傷害的感覺,而接著他就又用了習慣性的防禦手段:目標。在這一天的日記中,他寫道:

“算了!忘了她!專心學習!……

努力學習,考上重點大學!”

但不管怎麼努力,多疑已不能擺脫了。

“吹”發生在3月15日,“徹底分手”則發生在7月19日。當天,他找“她”談了五分鍾,保證“以後不會再去煩她”,但她說他“以前沒煩過她”。

這是怎麼回事?真相是,這場戀愛隻是他單方麵的想象,其實從未開始,他從未約過那女孩,甚至都沒對女孩明確表達過,所以女孩認為董某“以前沒煩過她”。

一場從未發生的戀愛為什麼對董某有這麼大的影響?讓他變得如此敏感多疑?

這和董某的童年息息相關。8歲時,他的媽媽因癌症去世,他永遠失去了摯愛的媽媽,而失戀,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失去心理上的媽媽。這讓他又一次遭受重大的打擊,並可能令心理出現嚴重的退行。

失戀等於又一次失去“媽媽”

據董某的律師胡福傳說,小時候,董父讀博士數年不在家,董某在媽媽、姥姥和姥爺身邊長大。董父對兒子很嚴厲,有時會打罵他,但他較少在家,而董母、姥姥和姥爺對董某非常疼愛,所以他的童年應該基本幸福。

但媽媽的去世改變了這一局麵。一旦親人去世,健康的應對方式應該是,其他親人團結起來,一起應對這一悲慘的局麵,最後大家都接受親人已經去世的事實,並從心理上完成對去世親人的告別。但是,董某的家庭顯然沒做到這一點。胡福傳說,董某書桌上有一張媽媽的照片,栩栩如生,“這個家庭常說起他媽媽,我認為這樣子不好,因為這樣就無法告別過去”。

不能告別去世的親人會造成很多惡果,其中之一是,我們免不了會幻想他們還活著。如果常年沉溺於這種幻想,那就會嚴重破壞我們對現實的認識能力,並有可能發展出錯覺乃至幻覺來。

重型精神疾病患者的幻覺,多是其內心世界向外的投射。親人剛去世的時候,我們常恍惚覺得親人似乎仍在自己身邊,這是很正常的反應。但最終,正常人都會從內心深處接受這一事實,而這種恍惚感也會隨之消失。相反,假如我們一直都未真正接受這一事實,那麼這種恍惚感長久發展下去,就有可能會發展出幻覺來。

在董某的案例中,與這種幻覺相伴隨的,還有敏感多疑。敏感多疑意味著什麼呢?

按照精神分析的觀點,敏感多疑是1歲前的嬰兒的特點。許多人喜歡不到1歲大的嬰兒,覺得他們乖極了,非常好玩,好像非常有安全感。但心理學的觀察發現,這一階段的嬰兒其實是極其敏感多疑的。

這不難理解,因為他們什麼都做不了,一切都要靠別人照顧,所以他們對別人——主要是媽媽的動向非常敏感,他們必須靠猜疑來推斷媽媽的行為;假如他有一個“好媽媽”,那麼這種敏感多疑的心理特點最終會基本消解,假如他有一個“壞媽媽”,經常對他不管不顧,那麼他就無法克服敏感多疑的心理。

此外,如果遭遇媽媽去世或失戀這種重大的打擊,一些人也會暫時退行到這一階段。這種退行也是對現實的否定,即我不承認我已經失去了“她”,相反我要變成一個什麼都不能做的嬰兒,因為以前我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我贏得過媽媽的愛。

董某的情況很可能正屬於此類。首先,親人沒有很好地幫他直麵媽媽已經去世這一事實,這讓他一直沒有從媽媽去世的傷痛中真正走出來,他從而也沒有獲得應對這種挫折的能力。相反,這倒成了他最脆弱的一點,非常禁不起打擊。所以,當他認為自己失戀後,這種失戀就意味著再一次失去心理上的媽媽,於是他再一次崩潰了。

胡福傳說,董母去世後,董父非常內疚,他從此再也沒有對董某動過一個手指頭,直到2005年9月21日才破天荒又打了他一耳光。我懷疑,在董母去世後不久,董父還有另一種心理機製:我發誓要把董某培養成人,那樣就對得起在九泉之下的太太了。

這是常見的一種心理防禦機製。我們沒有讓孩子學會麵對死亡,相反我們試圖讓孩子逃避死亡帶來的痛苦,而常見的逃避方式就是,給孩子樹立一個又一個的新目標,最後讓他變成一個“超人”,仿佛這樣就算是不悔了。

這當然隻是一種猜測,但通過董某的日記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出,這成了董某用得最多的心理防禦機製。一旦遇到什麼挫折,不管是生活上、學習上還是體育上的,他都會告訴自己“堅強起來,不要傷心”,然後立即給自己樹立一個很高很高的目標,隨即精力都集中到目標上,而仿佛真忘記了痛苦。

高考後,他接二連三地知道了同學們的成績,很多人比他出色,這讓他一次又一次遭受打擊。這時的每一次打擊都是一次重擊。相應地,他又樹立了更多更宏大的目標。2004年7月2日的日記中,他一口氣為自己樹立了十幾個目標:

1.照顧好家裏的親人——姥姥、姥爺、爸爸等

2.找一份熱愛的工作

3.年薪過100萬元

4.擁有自己的社會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