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棋見性(1 / 3)

式樣簡單的竹製棋盤,沒有繁複的雕刻,甚至沒有底座,天然的顏色和紋理清晰可見,墨色線條勾畫縱橫交錯,是如瑾前些日子奉命上街采辦禮物時順手買來的。十幾個銅板的地攤貨,當時被攤主堆放在一起,層層疊疊一大堆,沒有什麼美感可言,卻勝在質樸。如瑾的馬車從攤邊路過,沒有關嚴的車窗吹進風來,卷起簾帷一角,她便看見了它們,隔了老遠,仿佛也能聞到竹子的清漆的味道。

她讓仆役過去買了一個,興致頗好地將之帶回了家。然而拿回來之後,擺在桌上放了許久,她終究還是沒有用它。前世的時候深宮時光漫長,她常常一手執黑,一手執白,自己和自己下棋。那並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她一時興起買了棋盤回來,卻不想再做那樣的事了。重生之後她沒有彈過琴,沒有下過棋,最多隻閑翻幾篇遊記雜談,相反卻開始學剪紙,那是她以前從來不會感興趣的瑣事俗物。

此番長平王說要下棋,她方才從櫃子深處將棋盤找出來,又捧出棋子放在他麵前。長平王率先拿了黑子占星,示意道:“你先,讓你九子。”

他理所當然的態度讓如瑾微惱,於是她沒有客氣,下了占星座子之後,啪啪幾聲將九枚白子盡數布在盤中,由自己這方的星位開始,一直占到天元附近,擺了一個半邊壁壘,然後抬眸道:“隻讓九子豈不小氣,王爺多讓一些又何妨。”

“讓太多了怕你惱。”長平王沒有理會她言語中些微的諷刺,看她布完陣勢,笑了笑,“原以為你會布滿整盤,隻占了半邊是什麼路數,倒是從未見過。”

他沒跟她爭那半邊地勢,隻在自己這邊隨意點了一處,十分漫不經心的樣子。

“棋力不夠,自問不敢駕馭全局,先占了半邊再說。”如瑾再落一子,依舊是鞏固自己陣營,“我還以為王爺要占天元。”

敢率先在中心天元占地的不是天才國手,便是自視甚高的狂徒,如瑾隨口說一句,至於怎麼理解任憑他了。

“我在你眼中,是狂妄至極之人麼?”長平王的第二子還是在自己那一邊,沒有深入如瑾的布陣。

這讓如瑾有些奇怪,讓子的人已經處於劣勢,因此通常要靠激烈的進攻來挽回局麵,他卻自己在那邊下得悠閑,全然不將她放在眼裏似的。莫非他有絕對的自信,認為在讓出九子的情況下還能輕易取勝?或者他在激她?

如瑾一邊思量著,一邊慢慢落子。你來我往數次之後,長平王的黑子終於落在了如瑾精心布置的陣營裏,一子方落,如瑾便立刻感覺十分難受,仿佛自己辛苦鞏固了許久的陣地是那樣不堪一擊,他一出手,就讓她處處掣肘,不好反擊。

這種難受的感覺從他在另一邊漫不經心的落子時就有了,如瑾之所以遲遲沒有朝另半邊進攻,也是覺得他的布子有些詭異,看上去關聯不大,也沒有什麼有力的殺著,然而就是讓人捉摸不定,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攻擊才好。於是兩人莫名其妙的下了半日,黑白子全然沒有絞殺在一起,小小竹棋盤上涇渭分明的半黑半白,看上去又奇怪又好笑,旁人看了還以為是完全不懂棋的兩人在一起亂玩呢。

而當長平王的黑子落到白色陣營裏的時候,也就預示著攻殺開始了。如瑾煙黛色的彎眉不經意間淡淡蹙起,認真看著棋盤,在心裏仔細推演計算著,思忖著該如何落子才好。就這樣,她下一子要許久,而對方卻每每極快極隨意的應對,黑子很順利地將戰場擴大到了整個棋盤,每一個攻防點都勝券在握。如瑾的白子卻是十分艱難朝前推進著,新的對攻大半落敗,因讓子而布好的陣地也瀕於崩潰。

她舉棋不定,光潤的白子在指尖來回翻轉,沉思不語,渾然不知自己纖細素手和玉雪臉龐已被桌對麵的人含笑看了半日。

桌上的茶水早就冷了,如瑾忽然直了直身子,將手中棋子扔到藤壺中,端起杯來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流進喉嚨,她站起來走了兩步,然後重新回到椅上坐了,下定一步。

從站起到坐回的過程不過短短幾息,如瑾微蹙的眉頭卻舒展開了,眉眼清明,恢複了慣常的冷靜自持。長平王看著她落子的地方,眉頭微微一動。

“隻與我爭這裏,原本的布局都放棄了麼?”

“在泥潭裏掙紮而無生機,不如來個幹脆的,也倒幹淨。”如瑾回答的利索,接下來的落子也很快。幾輪之後,盤上局麵越發明朗。

“你這樣也不能翻盤的。”長平王一點也沒有讓著她。

“就算是死,也要盡可能選個自己喜歡的死法。”

他的落子一直穩健而蘊含殺機,她被逼得處處失守,原本占著九子的優勢穩紮穩打即可,到最後卻是顧此失彼。索性她棄了半邊江山,用激烈的方式深入他的布防。這直接導致她在腹地再無翻身的可能,已成死局,卻也在他勝券在握的邊路做活了兩角,總算爭得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