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棋見性(2 / 3)

收官的過程亦是十分迅速,最終她輸得很慘。兩人誰都沒有數子,因為盤上優劣太過明顯,數子已經沒有必要了,她與他的棋力相差太遠。

她靜靜坐在椅上,看著棋盤,默默思量。由棋見人,一盤對弈下來,她深刻領略了他的強勢,也感慨於他的深藏不露。看似隨意的布局卻每個子都在關鍵處,子子相連,環環相扣,表麵看上去不顯山露水,甚至她這局中人都很難感受到他的殺機。然而到了後半段,他不經意落下的每一步都可化為出鞘的劍,讓她步步如行走在深山老林,原本顧盼間四周都是樹木山石,鼓聲一起,漫山遍野都是伏兵。

這樣的手段和心智絕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熱衷於收攬美婢的人會有的,她早就體會了他的名實不符,直到這盤棋,才真正了解到他是如此鋒芒內斂。

外界道他縱情聲色,然而這樣的人該是腳步虛浮,麵色積弱的,她並沒有從他身上發現這點,甚至他還有矯健的身手,可以和崔吉一樣飛躍騰挪。外界道他滿腹草莽,然而草包又怎會下出這樣的棋來。他是那個最不成器的皇子麼?顯然不是。

“王爺為何要在我跟前顯露實力?”她默默半晌,最終開口發問。她問得沒頭沒腦,卻知道他一定聽得懂。

一個皇子,在世人跟前做出假象,可以理解為力求自保。但她直覺他不是隻圖自保,他眼中蘊藏著鋒芒,這樣的人不會甘於庸碌一世。不甘庸碌的皇子所求為何?她隱約可以猜到,但不讓自己去想。

她隻關心一件事,為何他在世人麵前辛苦偽裝,卻敢讓她知道他的不同。

知道別人的秘密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往往很危險。尤其涉及了皇家。

長平王沒有回答如瑾的問話,隻是笑看棋盤道:“你的棋下得不錯。”

她將目光落在死了一片的腹地上,“我輸得心服口服,王爺不必安慰我。”

“不是安慰。”他揮袖一掃,將交錯糾纏的黑鴉白鷺全都掃到了一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在靜夜裏聽著頗為清脆。竹製的棋盤空空如也,他將兩黑兩白分別放到四個星位上擺好,然後隨手在如瑾的藤壺中一捉,不多不少拿了九子,一一放到盤中。

如瑾有些驚訝,他擺放的位置正好是她最先的布局,一個點都不錯。隻聽他平和的說道:“你這幾子起勢很好,穩重的開局,進可攻退可守,熟諳弈術且心思縝密的人才能擺出來,從這裏看,你已經算是會下棋的人了。”

他又拿了一些黑白子交替擺到盤中,如瑾眼中的驚訝漸漸變成了震驚,他竟然在一步不錯地複原棋局!因為開局的對壘讓她十分小心,每一步都琢磨了許久,她才對雙方落子的位置記憶深刻,但長平王明明一直漫不經心的樣子,原來也記得這樣牢固。

他的記憶力過人麼?如瑾靜靜的沉默著看他擺局,不打斷,不打擾,想看他能複原到哪一步。

長平王一邊隨手擺著棋子,一邊指著她最先的步子道:“他們玩拳腳的人信奉一個道理,最好的防守是攻擊,這話用在別處也不錯。你原本的布陣本來可以穩步推進,擴大地盤,為何開始交手的時候卻要緊縮防禦呢。”他抬眼看著她的眼睛,眸底如古井幽深,“是你墨守占先之人防守即可的成規了,還是,你怕我?”

如瑾沒有和他對視,隻是默默看著棋盤,感受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臉上一直不移開。屋中昏暗的光線照著她的臉,長睫投下的暗影比平時都要濃一些,如冬陽下的淺蔭。他的話說完,她蝶翼般的睫毛微微一顫,連著睫下的淺影也細微地晃了一下。

他說她怕他。如瑾心底有什麼地方似被極尖銳的針刺了一下。隻是一瞬間的思量,她已經想得非常明白。

他說得對,她當然怕。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怕,隻是她一直沒敢向自己這麼承認。她和別人不一樣,她是重新活過來的,她看見過未來,她要改變那個未來,就要冷心大膽的朝前走,害怕是她承擔不起的情緒。

所以她雖然從心底懼怕著他的臉,他的身份,可她從來不承認,下意識的將懼怕變成了厭惡,特別是他從佟家帶走了秋雁之後,她對他的厭惡就更深。

直到……直到他屢次救她,屢次接近。她的厭惡消磨沒了,於是心底裏深藏的那份懼怕便重新的,漸漸的蔓延出來。

他越是接近,她越是抵觸和警惕,於是這盤棋裏,她暴露了自己的內心。

如瑾輕輕了無聲的歎了一口氣。她不該和他下棋。這盤棋讓他洞悉了她的隱秘的情緒,也讓她自己被迫麵對了不願承認的恐懼。

“你怕我?”長平王追問了一句。

他的聲音裏帶著笑意,如瑾不知道他為什麼而笑,抬頭看了他一眼,終於開口:“是,我怕。王爺不按常理,我隻好小心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