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既是他的棋風,也是他的行事。
他不循章法的落子,促成了一個黑白子互不相幹的可笑開局。他出人意料的行事,讓她時時提心吊膽。在棋局中他那讓人捉摸不定的落子最終絞殺出了大好勝局,使她一敗塗地。那麼他的行事呢,這一件件作為之後是他怎樣的算盤,最終她又會怎樣?
“小心太過終會一無所成,你何必要刻意為難自己。”長平王微微搖頭,繼續複盤。大約到三十多子的時候,如瑾開始跟不上他的思路了。她隻記到這裏,後麵的對局兩個人分別是怎麼走的,她記得有些混亂,隻能看著他一個子一個子的擺在盤上。每每到了關鍵的轉折點,如瑾方能看出正是當時的局麵。
這樣一直擺到收官階段,他又開口說道:“你看,你最後殊死一搏的時候,鋒銳很利,殺著很多,該舍的舍,該拚的拚,步法和思路都很流暢,是以最終被你占回了兩個角去。若你早些放開手腳,這局麵定會不一樣的,中間腹地定還有一場廝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你的手裏全是死棋。我們的棋力原本沒有相差這麼多,是你束縛得自己失了良機。為何要到最後才能看開呢,你可以無所畏懼。”
他將最後一子落定在棋盤上,複完了整盤。
如瑾先還看他精準複盤,聽他侃侃而談,然而聽到最後幾句卻慢慢變了臉色。世事如棋,人生如棋,他如同方外禪僧一般在給她機鋒點化。
“王爺隻顧說我,您自己開始不也在按兵不動,亦未曾到我這半邊來。”可笑的涇渭分明的黑白對壘,一個人是完不成的,需得兩個人全在自己這邊排陣。
長平王含笑靠在了椅背上,“我與你不同,我從一開始就在進攻。而你,是舉棋不定,心有顧忌。”
如瑾默然。饒是不願意承認,也沒有言語可以反駁。的確,收官時他的每一個子都是圍殺她的利器,連最初看著是閑棋廢棋的亦不例外。認真想來,他的確從第一步開始便開始籌謀攻殺了。
如瑾默默看著腹地的死局,想著他的話。如果她從一開始便有最終的氣勢和決心,不被他奇怪的路數嚇到,這盤棋會不一樣麼,會麼?
遠方有更鼓隱隱傳來,數了數,恰是三更。原來不知不覺中,這盤棋下了大半夜。
長平王將手邊冷透的清茶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站起了身:“謝謝你的招待,今年的年夜過得不錯。”
他從懷中掏出兩個布包,一個扁扁薄薄,一個略厚。他將薄的遞給如瑾,笑道:“承蒙你送的窗花,這是回禮。”
如瑾從棋局和人生的思量中回過神來,因他遞得太快,沒及思考就下意識接在了手中,接過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窗花回禮。她不由羞惱,剛要將布包丟回給他,他又遞了厚布包過來:“新春到了,這是壓歲錢。”
壓歲錢?他是怎麼想的!
如瑾的臉紅了又白,根本就沒接那厚布包,將手裏本來拿著的也丟在了桌上,碰了棋子,打亂她慘敗的對局。然而那一邊,長平王已經走到窗邊去了,也不見他怎麼作勢,轉瞬就推窗掠了出去。如瑾咬著唇愣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個家夥!
他就這麼走了,她的丫鬟可還都昏著呢!如瑾扶著桌子站了半日,感到夜裏的寒涼一點點從腳底漫上了身體,這才深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將方才的一切都忘掉,然後開門出去查看丫鬟。
從外間值夜的一直到樓下偏廂裏未當值的,如瑾身邊大小丫鬟全都睡得很沉,她推了幾下竟沒有人醒過來,也不知長平王給她們用的是什麼厲害迷藥。總這樣被迷暈身體會有損害的罷?如瑾帶著鬱悶上了樓,回到屋裏將棋子棋盤都收好放回了原處,然後將茶盞也收拾掉。拿起長平王用過的杯子時,如瑾略有遲疑。
她有輕微的潔癖,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人用,何況是男子用了她日常喝水的茶盞。這套茶壺茶杯都是上好的汝窯瓷器,素胎淺紋,晶釉瑩亮,若全扔了終究有些可惜。她想了想,最終將長平王用過的茶杯摔在了地上,思忖著明日丫鬟要是問起,就說自己不小心打破的罷了。
如此屋裏來過客人的痕跡便盡數被抹掉,隻剩了長平王留下的兩個布包擺在桌上。如瑾對著它們瞅了又瞅,最終還是拆開了。
薄薄的布包裏疊放著一張紅紙,展開來,四四方方,寫了一個大大的福字。依舊是以前紙條上那樣遒勁的筆跡,紙張的材質如瑾認不出來,但想必是上好的,因為疊著被他揣在懷裏那麼久,展開後竟然沒有留下折痕。
讓人哭笑不得的家夥。偷了她的剪紙硬說是她送的禮,還要寫一個福字回贈,天下居然有這樣厚臉皮的荒唐人。
如瑾將紅福字撇開到一邊,又打開了那個厚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