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悅被刺痛了,她暗暗咬牙,不情願地低聲道:“你……別跟別人說。”
“說什麼?”程遙遙歪頭,烏黑發絲瀑布般披散下來,“我很困,什麼也沒看見。”
劉悅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著程遙遙。這件事要是換成她,早就把所有人都嚷嚷起來了。程遙遙居然這麼輕易就放過她?劉悅心裏一時間五味雜陳:“你……我以前那樣對你…… ”
“別說惡心的話了!”程遙遙受不了地搓搓胳膊,“你怕人說,就別幹這種事,被人撞到你就完了。”
劉悅嘲諷地勾起唇角,程遙遙果然還是讓人討厭:“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命好,不用爭取機會就能送上門?”
程遙遙也翻了個白眼,把門關上了。
劉悅也拖著疲憊的步子進了屋,連澡都沒洗倒頭就睡,她明早還得拍戲呢。
忙活著禿黃油的事,程遙遙和孟姐還抽空去阿福的漁船上做客了。
中午時分,碼頭不遠處並排著幾十艘漁船。船夫船娘們都挽著袖子和褲腿,露出凍得通紅的手腳。他們的臉常年被江風刮著,格外粗糙,笑起來牙齒雪白。
一條條簡陋的漁船上五髒俱全,船頭放著個小爐子,隨時隨地都可以生火做飯。
這會兒正是飯點,江麵上彌漫著一股辣椒悶炸魚的香氣。漁民們在江上討生活,濕氣重,很容易得風濕關節痛,辣椒和燒酒是必不可少的。
阿福大老遠就衝向程遙遙,拉著她的手興高采烈地往漁船上跑。他長這麼大,還從沒招待過客人呢!
程遙遙笑吟吟道:“你爺爺呢?”
阿福道:“爺爺去買醬油了!”
程遙遙和孟姐上了船。這對祖孫倆生活拮據,船艙裏除了一床鋪蓋,什麼也沒有,調味品隻有一點鹽巴和一串幹辣椒。
阿福小小年紀,生爐子卻十分利索。他用小鍋撈了一盆水架在爐子上,很快就點著火。他又從筐子裏撈出幾隻螃蟹和蝦洗了洗,等水咕嘟咕嘟沸騰起來了,就把還蹦噠的蝦蟹丟進去,蓋上鍋蓋燜。爐子裏很快就飄散出一股誘人的味道。
沒一會兒,老船夫老袁頭回來了。他提著一大包饅頭,一瓶子燒酒,還樂嗬嗬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紙包,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像是得了什麼寶貝。
老船夫病了那一場,身體反而比從前好了許多,風濕咳嗽的老毛病都減輕不少。現在為程遙遙提供大閘蟹,手頭也寬裕了些,能好好招待這位大貴人,老船夫心裏十分快慰。
等他打開紙包,程遙遙探頭一看,紙包是一些黑乎乎的塊狀東西。程遙遙好奇道:“這是什麼?”
孟姐輕輕推了他一把,笑道:“這是醬油膏!怪不得你不認得。”
老袁頭把醬油膏砸碎,挑出一小塊用開水融化了,調配出一小碗醬油似的東西。他問阿福:“煮了什麼?”
阿福得意地挺起小胸脯:“煮了蝦和螃蟹!”
老袁頭打開鍋蓋一看,衝孫子虎了臉。他挽起袖子,從筐子裏抓出幾隻個頭很大的蟹來。
阿福委屈地垮了小臉。他知道爺爺這是責怪自己招待客人不夠豐盛的意思。可那螃蟹是要賣錢給爺爺治病的呀!阿福不敢說話,可小孩子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哪裏瞞得了人。
程遙遙趕緊道:“不用不用,這些大螃蟹是要留著賣錢的。”
老漁夫不會說什麼感謝的話,他的表達十分質樸,就是固執地要用最好的東西來招待程遙遙。還是孟姐勸住了:“我們正要買這種大螃蟹呢,留著留著!咱們自己人吃講究這麼多幹什麼?”
老袁頭這才罷了。他放下螃蟹,又進船艙裏挖出兩勺蝦醬來。醬蟹是很肥的母蟹,而那醬黑乎乎的,上頭飄著一層油。
程遙遙顯擺道:“這個我認識,這是蝦醬對不對?”
漁民們撈到的一些小魚蝦賣不出去,自己一時間又吃不完,就丟進壇子裏,撒上鹽巴醃起來,久而久之就釀製出了蝦醬。蝦醬的氣味特殊,吃不慣的人聞著就想躲,喜歡的人卻覺得鹹香有味,可以用來佐粥送飯。
不多時,螃蟹和蝦都熟了,一大盆擺在桌上,什麼調味料也不加,鮮得掉眉毛。就著一盆子白麵饅頭,一碟子蝦醬,大家都吃得酣暢淋漓。
程遙遙從小跟著外公浸淫美食,對任何食物都十分能欣賞,對蝦醬大加稱讚:“正宗,地道!”
老船夫見程遙遙如此賞識自己的蝦醬,高興得紅光滿麵,恨不得跟程遙遙碰一杯。
程遙遙和孟姐兩人吃出了高高的一堆螃蟹殼,滿足地歎口氣:“太好吃了。陽澄湖的大閘蟹就是好。”
老船夫品著燒酒,對程遙遙提起來:“我跟老翁他們說好了,殘蟹一斤四毛,小螃蟹一斤兩毛,這時節都是滿黃的,質量也好。”
老船夫身體恢複後,為程遙遙提供著最好的大閘蟹。他的大閘蟹個個肥大滿黃,還主動向程遙遙提起可以買便宜的殘蟹——殘蟹是折了腿的大閘蟹,品質沒差,價格卻要低一毛錢。小螃蟹就是個頭不夠大的大閘蟹。
程遙遙還沒說什麼,孟姐高興道:“好,反正咱們隻要蟹黃,這樣又能壓低本錢了。”
程遙遙笑著點點頭,拿出一個紙包遞給老船夫:“這是這幾天的蟹錢。我幫你換了五十斤的糧票。”
老船夫祖孫倆常年住在船上,沒有門路弄到糧票和糧食。程遙遙總為他們淘換些糧票糖票和工業品,這份姑娘家的善良和題體貼讓老船夫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推著孫子道:“快謝謝阿姐!”
阿福甜甜地抱了下程遙遙:“謝謝阿姐!”
程遙遙輕撫他的大腦袋,嚷嚷起來:“你手好髒!”
殘蟹和小螃蟹壓低了大閘蟹的成本,李秀珍則為程遙遙提供了另一個建議:用素油代替豬油。這是當年蘇州飯館的做法,將蟹殼放進素油裏炸香後撈出,再炒禿黃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