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紫禁深深(5)(1 / 3)

樂之揚心裏明白,刺客根本子虛烏有,清宮不過是白費工夫。他站在那兒,心口忽冷忽熱,十分難受,灼痛一旦躥起,寒氣立刻湧出,又將那股灼熱驅散。

人群安靜下來,有人粗聲大氣地開始唱名。樂之揚抬眼望去,一個年長的太監站在石階前麵,手持一本名冊,大聲叫出姓名。點到的太監應聲走出人群,站到一邊。同時間,一邊的宮女也開始唱名。原來,清宮不止是搜索宮內,還要一一確認太監宮女,以防外人假冒頂替。

樂之揚心往下沉,手腳一陣冰冷。名冊上決無“樂之揚”三字,這一下可是到了絕境。他的額頭上滲出冷汗,掉頭望去,朱微水紅衣裙,高挑白嫩,站在美人堆裏,也是卓爾不群。她說說笑笑,瞧也不瞧這邊,對於樂之揚的困境,似乎一無所知。

但隨唱名之聲,樂之揚汗出如雨,心口陣陣絞痛,不由蹲了下去,發出一串呻吟。可是轉眼看去,他的心裏更是絕望,四周的太監冷眼旁觀,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有道是“一入侯門深似海”,侯門尚且如此,皇宮大內可想而知,這兒恐怕是人世間最冷漠的地方。太監們遭劫入宮,更是看淡了人情,樂之揚死在當場,怕也無人理會。

唱名聲接連入耳,樂之揚每聽一個名字,身子就是一陣哆嗦,隻覺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心裏的恐懼也越來越深。

“樂之揚!”一聲大喝突如其來,他應聲一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望去,四麵空空蕩蕩,這一方隻剩下他一個。唱名的太監看他一眼,神色不快,又叫一聲:“樂之揚!”

樂之揚恍然大悟,跳了起來,埋頭衝了過去,偷眼一看,朱微若無其事,仍在那兒說笑。

樂之揚滿心疑惑,仿佛正在做夢。又待了一會兒,禁軍排列成行,退出宮城,跟著鍾聲鳴響,主仆彙合,各自回宮。一路上,樂之揚想要湊近朱微,可是小公主不待他走近,立刻遠遠避開,與宋茶混在一起,樂之揚越發不好近前。

直到寶輝宮中,兩人也未曾照麵。樂之揚坐在房裏,昏昏默默,不明不白,寢殿裏飄來低沉的琴聲,調子斷斷續續,似有幽愁暗恨。他呆了一會兒,想要吹笛應和,可是吹了兩聲,便覺不妙。笛子走了音,不複往日清亮。仔細察看,笛子上多了一絲裂紋,以至於漏聲泄氣,回想起來,應是與朱微賭鬥時敲壞的。

笛聲一響,琴聲便沒了,從那以後,整整一天,再也沒有響起過。

樂之揚出了一會兒神,恍惚明白,朱微似乎生了氣,立意不再理會自己。他大感無味,加上受傷疲憊,不到傍晚就昏昏入睡。

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做了一連串稀奇古怪的噩夢:一忽而夢見趙世雄渾身是血,衝著自己陰森發笑;一忽而又夢見落到了張天意手裏,討債鬼咬牙切齒,一劍劍割掉他的皮肉;一忽而又夢見自己站在朱元璋麵前,老皇帝板著麵孔,叫人脫掉他的褲子。

樂之揚驚醒了兩次,可是神誌昏沉,醒了又睡。突然間,他隻覺有人拍打自己,當下睜開眼皮,光亮直透眼中,刺得他兩眼發酸。

樂之揚揉了揉眼,凝目望去,朱微站在床邊,一身墨黑軟緞,手持白紗風燈,燈火影影綽綽,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盡管還未長成,仍是叫人怦然心動。樂之揚想起白日間上下相對、口唇交融的情形,不覺心口發熱,盯著朱微癡癡發愣。

朱微見他目光古怪,微一轉念,明白他心中所想,登時俏臉一沉,舉起手來,手掌揮到他臉旁,停了一會兒,忽又無力垂下,輕輕歎道:“呆什麼,還不跟我來?”

她轉身就走,樂之揚默默跟在後麵。經過走廊,守夜的太監宮女均在打盹。朱微腳尖落地,輕盈得好似一隻黑色的靈貓。

繞過一帶宮牆,來到一個僻靜角落,朱微吹滅燈籠,轉過身來。濃夜之中,她的眸子晶瑩若珠,透出一股莫名的哀怨。樂之揚忽地興起一股衝動,恨不得縱身上前,將她摟入懷中。

“你……”朱微話沒說完,忽又別過頭去。樂之揚心神恍惚,喃喃說道:“公主,我、我……”心裏似有許多話說,然而事到臨頭,怎也說不出口。

“樂之揚……”朱微轉過來頭,聲音遊絲一般在晚風中飄蕩,“你這個撒謊精,名冊上沒有你的名字,你、你根本不是太監!”

樂之揚一愣,脫口說道:“名冊上的名字,是你加上去的?”朱微默不作聲,呆呆盯著別處,眼裏湧出兩行淚水,順頰滑落,留下兩道清亮的淚痕。

樂之揚心懷激蕩,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公主,我的確不是太監,我、我是被張天意帶進宮的!”

他見朱微疑惑,便將前因後果略略道出。少女默默聽著,時而雙眉上挑,滿臉驚奇,時而低眉垂眼,若有所思,直到聽完,才問道:“靈道石魚,真的在紫禁城嗎?”樂之揚笑道:“當然不在,我騙他的!”朱微啐了一口,罵道:“我就知道,你這小子最會騙人。哼,還裝太監,你裝得了一時,裝得了一世麼?穢亂宮廷可是大罪,把你千刀萬剮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