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順兒正要起身,忽見地順兒幾個齜牙咧嘴地朝門外退去,不一會兒,就見蘇姚氏手中拿著那把嚇人的錐子,抹淚走出房門。
蘇姚氏在門口站立一陣,拿袖子擦去淚水,顫巍巍地走向天順兒,同時朝地順兒幾個招手。地順兒等忙跟過來。
“唉,”蘇姚氏逐個掃他們一眼,歎口氣道,“天順兒,還有你們幾個,打這辰光起,誰也不許再進這個草棚。”
天順兒幾個點頭。
“也不許在這場地上玩。村子裏地方大哩,你們哪兒不能玩去?”
聽到不讓在打穀場裏玩,幾個小孩誰也不說話了。
“聽到了嗎?”蘇姚氏晃動一下手中的錐子。
看到尖尖的帶著血絲的錐子,幾個孩子異口同聲:“聽到了!”
真還應了麻姑的估算。到第三日上,天剛放亮,蘇代妻就捂住肚子哎喲起來。蘇代急喊蘇姚氏,蘇姚氏也早聽到叫聲,走到門口了。
“代兒,快叫麻姑來,聽這聲音,是要生哩!”蘇姚氏吩咐道。
蘇代拔腿就向門外跑,蘇厲妻、小喜兒也都聞聲趕來。蘇姚氏吩咐小喜兒燒水煮飯,讓蘇厲妻與她守在屋裏,做些應急準備。蘇厲見眾人忙活,自己插不上手,更是聽不得弟媳婦的呻吟,索性拿上農具,下田幹活去了。
不消一刻,麻姑風風火火地緊跟蘇代走進院子,進門就叫:“老姐兒呢?”
聽到麻姑的聲音,蘇姚氏鬆下一口氣,笑嗬嗬地迎出來:“是他嬸兒來了,快快快,屋子裏請!”
“嗬嗬嗬,”麻姑笑道,“不瞞老姐兒,天不亮時妹子做了個好夢,生生笑醒了。妹子起身走到院裏,正在尋思夢裏的美事兒,你家老三就上門來喊了。”她嘴上說笑,腳下未停步子,“噌噌”幾下走進裏屋,來到蘇代妻榻邊,摸摸她的肚子,又聽一陣,“是哩,小家夥憋不住了,這要見世麵呢!”
麻姑聲音一響,眾人便覺輕鬆許多,蘇代妻的呻吟聲也緩下來,衝她微微笑道:“麻姑,你總算來了,我這……安心多了。”
“嗬嗬嗬,”麻姑拍拍她的肩膀,“好閨女,隻要麻姑在,你就一百二十個安心!不瞞你說,這方圓十裏,哪一家的後生小子、黃花閨女不是打麻姑這雙手裏來到世間的?”
眾人齊笑起來。
大家折騰半晌,小家夥卻似並不著急,一直鬧到卯時,仍舊不肯露頭。蘇代妻也似倦了,呻吟聲高一聲低一聲,顯得有氣無力。
“好閨女呀,”麻姑安撫她道,“你莫要哼了,閉上眼睛,把力氣攢下來,待會兒生娃子好用。”扭頭吩咐蘇厲妻,“蘇厲家的,把水再熱一熱。”又轉對蘇姚氏,“老姐兒,你去燒碗蛋湯,放十顆大棗,棗子要煮爛一點兒。”略頓一時,似是想起什麼,“咦,怎麼不見小喜兒呢?”
蘇厲妻接道:“二妹子在灶房裏燒火呢。”
“叫她過來!”麻姑似在下命令。
蘇厲妻出門,不一會兒,引小喜兒走進蘇代家院子。
聽見腳步聲,麻姑迎出來,劈頭嗔道:“我說小喜兒呀,麻姑啥時候得罪你了,來這麼久,也不見你打個照麵?”
小喜兒囁嚅道:“我……我……這不是來了嘛。”
“來來來,閨女,讓麻姑看看。”麻姑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拉過小喜兒,將她上下打量一遍,衝她道,“張嘴,伸舌頭來。”
小喜兒不知所措,張嘴伸出舌頭。
麻姑看看舌苔,怔道:“這是咋哩,二小子回來這麼久了,仍舊沒個動靜!”換個口吻,又嗬嗬笑出幾聲,“閨女呀,這兒沒有外人,對麻姑說說,你這肚子,啥時候用得上麻姑?”
此話字字戳在小喜兒的痛處,但眼下好事將近,她不好哭,也無法落淚,隻好低下頭去,咬牙不語。
麻姑似也明白過來,罵蘇秦道:“二小子真不中用,閨女嫁他六七年,縱使一塊沙荒地,也該長出棵苗子來!”
“嗬嗬嗬嗬,”蘇厲妻陰陽怪氣地笑道,“麻姑呀,你可不能往小處瞧人。二妹子要麼不生,要生就是龍鳳胎!”
“敢情好哩!”麻姑也笑起來。
小喜兒臉上掛不住,兩眼一濕,埋頭出門,一溜兒跑進自家院裏,伏在榻上,用被子蒙住頭,使足勁哭了個痛快。
就在這個當兒,蘇代妻大聲呻吟,羊水破出。麻姑、蘇姚氏全力以赴,不消半個時辰,便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一直在大椿樹下來回踱步的蘇代聽到啼哭,驚喜交集,三步並作兩步走進自家院中,正欲進屋,差一點撞到從內室走出來的蘇厲妻。
蘇代止住步,心裏一急,話也說不好了:“大嫂,生沒?”
蘇厲妻白他一眼:“娃子都哭了,還能沒生?”
蘇代木訥地撓撓頭,尷尬地笑笑:“是是是,大嫂,代弟想問,是跟小弟一樣呢,還是跟他娘一樣?”
蘇厲妻撲哧一笑:“就說是男娃女娃得了,這還拐彎抹角哩!跟你說吧,大嫂早說是個扛鋤把子的,還能有錯?”
蘇代拱手,長揖至地:“謝大嫂了!”說罷,不無興奮地朝地上猛力一跺,扭身就朝堂屋奔去,一口氣跑到蘇虎榻前,跪下,“阿大,喜了,是個男娃兒!”
“嗬嗬嗬,”蘇虎咧嘴笑出幾聲,“早就聽到了!那哭聲一出,阿大就曉得是個扶犁把子的!”嗬嗬又笑幾聲,“代兒,告訴你娘,給你媳婦多打幾隻蛋,將那隻不生蛋的母雞也殺了,燉給她喝!”
自中風以來,蘇虎第一次現出了笑臉。
望著阿大的開心樣子,蘇代哽咽道:“代兒記下了。阿大,娃兒等著您給取個名字呢!”
“嗬嗬嗬,”蘇虎樂得合不攏嘴,“天順了,地順了,這娃兒就叫年順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