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略顯驚訝,輕聲問道:“主公,您怎麼不喝?”
“唉,”陳軫複歎一聲,“阿嬌啊,你走之後,不要恨我。”
“走?”阿嬌驚道,“走哪兒?奴婢哪兒也不去,隻跟主……”陡然手捂腹部,在地上打起滾來,大叫,“主……公……”
陳軫不忍看她來回翻滾,背過臉去,送她一句:“唉,阿嬌呀,不是主公心狠,是這一條路,你必須得走!”
阿嬌捂住肚子,疼得顧不上說話,在地上翻滾一陣,嘴角流出汙血,不動了。
陳軫扭過頭,收起寶玉,將阿嬌穿過的紫衣丟在火盆裏燒了,又召來兩名男仆,將她用草席卷了,抬至後花園早已挖好的土坑裏,掩土埋過。
剛剛送走阿嬌,家宰進來稟道:“主公,柱國大人到!”
陳軫拍拍手道:“走,迎接柱國大人。”
家宰趨前一步,小聲稟道:“柱國大人似是有事,不待迎接,自行進府,這辰光已在客廳候著主公呢。”
陳軫與家宰走出密室,疾步來到前廳,見昭陽果然候在那兒,正在廳中焦急踱步。
聽到腳步聲,昭陽迎出,揖道:“上卿大人,你總算來了!”
“對不住了,”陳軫回揖,“在下正忙一樁瑣事,不知大人光臨,迎遲一步,望大人海涵。”
昭陽如同在自己府中一樣,上前攜住他手,走回客廳,嗬嗬一笑:“不說這些了。來來來,坐坐坐!”自己坐在主位,倒讓陳軫去坐客位。
陳軫笑道:“柱國大人,您這是反客為主了。”
昭陽一看,緊忙起身,尷尬地笑笑:“嗨,在下心裏一急,竟是失禮了!”
陳軫亦笑一聲,在主位坐下,拱手:“大人請坐!”見昭陽亦坐下,再次拱手,“看大人這樣子,似有急事,可否說予在下?”
昭陽看向陳軫的家宰。
陳軫努嘴,家宰退出。
見無他人,昭陽急不可待道:“上卿大人,那物件呢?”
“敢問大人,什麼物件?”
昭陽怔了下,壓低聲音:“寶玉呀!”
陳軫釋然一笑:“哦,是那玩意兒呀,丟了。”
“丟了?”昭陽震驚,“你……丟哪兒了?”
“雲夢澤裏。”
昭陽臉色灰白,手指陳軫,氣結:“你……你……你怎能將它扔進澤裏?”
陳軫拱拱手,壓低聲音:“柱國大人,依你之見,在下該當如何處置此物?”
昭陽急道:“此為在下之物,當然要交還在下!”
“柱國大人,”陳軫不急不緩,“為了這塊玉,莫說是令尹之位,難道大人連命也不顧惜?大人縱使不惜己命,昭氏一門大大小小數百口子,難道也不顧惜?”
昭陽盯住陳軫,大是不解:“此話何解?”
“唉,”陳軫輕歎一聲,“大人真是財迷心竅了,竟然連這個小彎兒也轉不過來。大人試想,大人為得令尹之位,以此物設陷,上欺大王、宗廟、老夫人,下害友人張子,於忠於孝於友皆是大逆。此事若是為人所知,大人何存於世?敢問大人,此物還敢藏於府中嗎?”
昭陽怔了下,應道:“在下藏之密室,永不為人所知,豈不成了?”
“唉,”陳軫複歎一聲,“大人真是固執!在這世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人藏寶於室,就等於藏瘤於腹。這麼說吧,大人眼下或可不講,難保日後永遠不講;醒時或可不講,難保夢中永遠不講;酒前可以不講,難保酒後永遠不講。縱使大人什麼也不講,張子一案,也經不住盤騰。他日大王若是醒悟,萬一再問此事,大人心中有鬼,口中難免吞吐。萬一露出馬腳,豈不是前功盡棄?”
陳軫一番話說完,昭陽冷汗直出,拿袖子抹把額頭,小聲說道:“即使這樣,如此寶物,被上卿扔進大澤之中,也是可惜!”
“唉,”陳軫出一聲富有樂感的長歎,“在下也是愛財之人,如何不知可惜?在下這麼做,委實是不得已之舉。在下左思右想,唯有這麼做,才是各得其所!”
“何為各得其所?”
“在玉,本為天地靈物,複歸於天地,得其所;在大人,因無此物,心中無鬼,假也是真,真也是假,大人隻能義無反顧,再無退路,隻將此物視作張儀偷了;在張儀,永遠是無頭案,縱使他變為厲鬼,也查無實證;在大王,此物永不複返,永遠不會認為是他自己失去明斷,錯怪好人;至於在下,自也坦坦蕩蕩,不會為此物受到牽累。”
陳軫講得頭頭是道,句句是理,昭陽不得不服,長歎一聲:“唉,扔也扔了,再說何益?”思忖有頃,“那……拋物之人呢?”
“拋物之人,也即取寶之人,在下方才已經打發她上路了。大人盡可放心,此事了了,永遠了了。自今日始,天下至寶和氏璧將如那柄軒轅劍一樣,成為史話!”
“好吧,”昭陽轉過話頭,“不說這個了。在下此來,還有一事與上卿相商。”
“是為張儀嗎?”
“是的。”昭陽點頭,“此人一日活著,在下一日不寧。在下想,幹脆趁此當口結果了他,徹底斷絕後患。”
陳軫連連搖頭。
“哦?”昭陽大惑不解,“此又為何?”
“柱國大人,”陳軫緩緩說道,“張儀盜走和氏璧,楚國上下,尤其是殿下,多有疑心。大人若是不明不白地處死張儀,就叫欲蓋彌彰,非但無益,反添疑心,殿下必以為大人是殺人滅口。大王已近暮年,龍體早已不支,一旦山陵崩,殿下承繼大統,君臣生疑,柱國大人何以自處?”
“可張儀活著,定會反咬在下!”
“和氏璧是傳至張儀手中失蹤的。依張儀為人,必將咬定自己沒拿,將玉交給一個紫衣女子,而此世上,那個紫衣女子已經不複存在。張儀越堅持,眾人越認定他說謊,縱使他長了一百張口,也難解釋清楚。和氏璧名滿天下,張儀盜寶一事,必也傳揚列國。一個竊賊,無論走到哪兒,都是過街之鼠,此人活著,也就等於死了。再說,柱國大人一旦登上令尹之位,大權在握,難道還懼怕一個流離失所、失魂落魄的過街之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