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西樓三層,一襲青衫推門而出。
青衫之人倚樓看去,卻見那新科探花卻是沒有離開,兀自喝著清酒,斜眼望著窗外飄下的雪,顯得些許落寞。
穆千城總覺得這人很是眼熟,卻是想不起何時見過這張臉。
他搖搖頭,也不準備去打擾這探花郎的清淨。
然而,那人卻叫住了他。
“這位兄台,若是不急,可否陪在下小酌一杯?”
他的眼裏已有了幾分醉意,臉上帶著一絲勉強的笑容。
穆千城停下,略作思考,便去了那探花郎所在之處。
因為,這人給他的印象還算不錯,更何況美酒向來是不可辜負的。
有人邀約,自當前去。
兩人對坐,軒窗半開。
窗外的雪花隨風飄了進來,探花卻是沒有關窗的意思。那雪落入酒杯中,卻是同酒一起,被穆千城一飲而盡。
他們的桌上已堆積了許多花生殼。
三碟花生卻是已被穆千城盡數消滅,這期間探花依舊隻是飲酒,也不去看一眼那花生。
在穆千城又一次咬下花生殼吐出的時候,探花郎總算放下了手中的酒壇。
“我一直以為,我看人眼光極好,與王兄相識乃是我的造化。”
王騰與他一見如故,是為知音。可是,這一次,他們卻是走上了不同的路。
他不怪王騰軟弱,捫心自問,若是將自己和王騰互換身份,自己恐怕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王兄上有老母,下有弟妹,他沒有資格為了張琳去同常小群作對。
因為他賭不起。
王兄雖然失去了張琳,可不管如何,他總算還有寄托。
而他黃羽飛呢,他還能幹嘛?
他已經失去了一切,無牽無掛,無根無本,在這世界上卻是如同行屍走肉。
穆千城無言,因為他能感受到眼前之人的痛苦和迷茫,因為他也曾在路上痛苦迷茫過。
可世間又哪裏會有不曾迷茫的人存在?
如果有,那也隻能是不諳世事的孩童,活在愛的保護之中。
所幸,痛苦迷茫之後,就是成長,痛苦和幸福總是交錯出現,所以幸福才彌足珍貴,痛苦也同樣彌足珍貴。
穆千城知道,黃羽飛放下酒壇的那一刻,也便是他想通的那一刻:
王騰做錯了,可是錯誤的根本不在他,錯的是那常小群,是那些欺民霸市的世家子弟。
他為探花,總有機會去收拾這些人,可是,那太久,他等不起,他怕在那時,王騰已經腐化,他已是不得不與王騰為敵。
所以,黃羽飛看向穆千城的目光才會是那樣熱烈。
“聽說,你是百官督查使?”
“不錯。”
黃羽飛已經考量了許久,這穆千城倒像是一個正直之人,隻是卻不知是否值得相信,於是黃羽飛又問了一遍。
“你確定你是百官督查使?”
穆千城一笑,知道眼前這人卻是對自己有些不放心。
“不錯,我正是聖上欽點的百官督查使,有服赤龍,有劍青虹,我為督查使,自然有自己的責任和義務!”
黃羽飛點頭,道:“很好,在下黃羽飛,杭州人,作為新科探花,願為督查使大人鞍前馬後!”
他的聲音果斷而堅決,穆千城對這探花又高看了幾分。
這人為了朋友肯赴湯蹈火,確實值得人們尊敬。
同樣,穆千城對這人的熟悉感卻是更深了一些,卻是不知這熟悉感究竟來自哪裏。
好像,有一個人,也曾是為朋友赴湯蹈火,獨自承擔。
他是誰呢?穆千城卻是想不起來,好像他的內心已不願再想起那些過往。
突然間,穆千城心裏一痛,終於想起了這熟悉的感覺來自何方。
記憶裏的那張爽朗的笑臉同眼前這年輕的新科探花重合,卻是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