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司馬相如便為消渴症所苦,消渴症也就是糖尿病,必須有所禁忌,善加調養;然而司馬相如衣食豐足之後不但不知珍攝,反而更加放縱,時常周旋在脂粉堆裏,已經年逾知命之年,仍不收斂。獨守空房的卓文君也不與他計較,直到錦衣玉食的司馬相如意欲納茂陵女子為妾,棄糟糠而慕少艾時,卓文君才忍無可忍,感傷所作的《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徒徒。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三千紅顏,她是最華麗最高貴的女子,她華貴在於,即使最不堪的時刻,依然挺直了纖秀的背,有無比的風姿。
愛情應該像山上的雪一般純潔,像雲間月亮一樣光明。聽說你懷有二心,所以來與你決裂。 今日猶如最後的聚會,明日便將分手溝頭。我緩緩的移動腳步沿溝走去,過去的生活宛如溝水東流,一去不返。當初我毅然離家隨君遠去,就不像一般女孩淒淒啼哭。滿以為嫁了一個情意專心的稱心郎,可以相愛到老永遠幸福了。男女情投意合就像釣竿那樣輕細柔長,魚兒那樣活波可愛。男子應當以情意為重,失去了真誠的愛情是任何錢財珍寶都無法補償的
難道天下男兒皆薄幸嗎?卓文君的心被深深剌痛著,曾經的滄海桑田,曾經的山盟海誓,曾經自己深愛的那個俊雅的男人,如今卻也要負心移情嗎?當她聽那一曲《鳳求凰》,當她決意與富貴斷絕,與親人相隔,忍受禮教指責,甘心為世人唾棄。她怎能料到今日的局麵?一曲白頭,淡然憂傷,然而更多的是一個女子的決絕、魄力和深明大義,她隻求一段平等的以真心相待的愛情。山上的皚雪,雲間的皎月好像我的白發,似是郎君的情意,留不住、觸不著,也永遠沒有同一的方向。淒傷之中,朝絲暮雪,傷心到白頭的女子呼出了心聲: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是一個如此簡單的夢想,然而在當時,女子要呼出這麼一句心聲卻需要多麼大的勇氣?隻是想,守著一份愛,平淡地度過一生一世。這單薄的理想純且美麗著。
《白頭吟》可以說是閨怨詩的起始,但相對後世那“過境於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那“東風吹斷紫蕭聲”,“勞燕傷飛兩別離”,卓文君是自尊且激昂的。《白頭吟》絲毫沒有卑微,沒有請求,甚至讀不出多少怨氣。它傳達著堅定與決然。
如此決然而悲切的詞句表達了她對愛情的執著和向往,以及一個女子性格的堅定和忍耐,給他們的故事增添了幾分美麗的哀傷之意。雪夜私奔,當壚賣酒,白頭怨歎,一個才女的癡情和訣別,在深邃的曆史星空裏展現得淋漓盡致,勇敢、不懈又堅定。為著一個超脫的夢想,一種不屈服的精神,一種對信念的執著和熱愛,青雲淡墨,在青冊之上,留下了思想的光華。
似乎,男子總是要薄情。在卓文君年老色衰之時,司馬相如欲納茂陵女子為妾的念頭,對於完美主義不畏禮教的夫人卓文君而言,實在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曾經放開一切去相信、去追求,以為是真愛的勝利,然而那記憶裏最狂烈的愛戀,卻終於抵不過時間。如若我是同行女子,定也會心有不甘。然而文君總是個聰明的女人,她不是一味地悲戚和忍讓,也沒有自毀形象學潑婦一哭二鬧三上吊四回娘家。朱筆揮舞,墨如輕煙,一首傳唱千古的《白頭吟》橫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