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片寫別後的相思,感人肺腑。“花自飄零水自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幸福的流逝如此匆促,而守望時光又如此孤寂,但孤寂的又何止一方?那流水落花的傷感與無奈,隱喻著人生、年華、愛情、離別,更令人感到人生離別的無常、時光的易逝。兩人遙隔雲水關山,卻是心心相印,相思生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一組疊印成雙的鏡頭由此幻化而出:異地同心,遙相思戀,書信難通卻心心相印。這時的相思自然與幸福絞糅在一起,思念裏浸透著幸福,而幸福又何嚐不是一種思念。“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末三句曆來為世人所稱道。於結尾處讓這一瞬間凝為美麗的永恒,餘韻嫋嫋不絕,傳達出一種讓人產生心靈共鳴、回味不已的人生感受和審美體驗。讓人想起李煜《烏夜啼》中:“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有異曲同工之妙。歡聚的幸福已經在離別中虛化,眉頭的舒展隻是表情的停歇,而思念早已深入骨髓,揮之不去。這首詞將守望者的形象塑造得細致入微,幸福已經成為潛在的意象,而守望本身已成為生活。但守望尚未定格,團圓猶可期待,幸福仍在不遠處。
清人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二中一句評語:“易安佳句,如《一剪梅》起七字雲:‘紅藕香殘玉簟秋’,精秀特絕,真不食人間煙火者。”這首美得玉潔冰清、仙韻入骨,美得不可思議,象極了一幅色澤清麗、意境優美的工筆畫。寂寞讓女人如此美麗,也讓女人的筆如此清靈、美麗,妙不可言。
這首《一剪梅》具有非常獨特而優美的女性氣質,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女人味很濃。詞中寫了兩件女性用品,一件是玉簟,“紅藕香殘玉簟秋”;一件是羅裳,“輕解羅裳,獨上蘭舟”。很巧的是,前麵那首《醜奴兒》也寫了內衣和枕簟:“絳綃縷薄冰肌瑩”、“今夜紗廚枕簟涼。”
自古多情傷別離,飛絮飄零伴落紅,多情女子,寂寞心事,繁華如三千東流水,飲不盡的相思滾滾來,一首《一剪梅》曾沉醉了多少情緣牽絆的心,詞中的離愁別緒被惜墨如金的寥寥數筆渲染得淋漓盡致,“紅藕香殘玉簟秋。”“花自飄零水自流。”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曾經是舉案齊眉,如今煢煢孑影。一位紅袖羅裳的美麗女子分花拂柳而來,嫋嫋娜娜,倩影似煙花般寂寞。當此際,哀愁點點,如花飄落,雁影遙遙,月滿西樓。秋天的故事是最美的,一種清冷的美。秋天的相思也是最美的,一種沁涼的美。這是個讓人感歎年華老去的季節,因為看到滿池的殘荷,盡管它還飄散著餘香冷韻,可是涼意中卻依舊透露出消瘦。秋天的河麵上,荷花凋謝,順水漂零,好似青春易逝,紅顏易老,觸景生情,悲涼的意境勾起了相思的心弦,“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纏纏綿綿,旖旎成千古絕唱!
男性詩人、詞人寫這類閨怨題材的作品,如李白、李商隱、溫庭筠等。特別是以溫庭筠為代表的花間詞人,很多都是“男子作閨音”的高手。但他們大多是從男性角度來感受、想象和猜度女性的心理狀態和情感,仔細品來,多有一種類似賞花的態度,有欣賞,有同情,有憐惜,有讚美。但總是一種他者的視角,有一種莫名的疏離感,其中還有性別角色造成的微妙心理差異。而李清照、朱淑真等女性詞作卻完全是從現實中自我的真實感受出發,從最直接的人生體驗出發的。盡管在現實生活中所感受到的孤獨、寂寞和憂愁,可能是無可名狀的,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無奈。一旦拿起筆來,她們內心的感受卻化作了具體可感的形象,化作了富有美感的畫麵。那種深深的情感體驗隱藏在那些形象後麵,而這些具體可感的意象,無一不具有女性審美的特質:陰柔,溫婉,纏綿,傷感,夢幻……在所有紅顏詞人中,李清照的詞顯得格外亮眼,書寫離愁別恨的清婉柔美之作有很多,寫得格外唯美精致,也寫得格外深婉動人。
王灼《碧雞漫誌》雲:“易安作長短句,能曲折盡人意,輕巧尖新,姿態百出。”
隔著千年的時光,隔著美麗玲瓏的文字,我注視著她,和她那些陰柔而美麗的文字,始終讓人沉醉,讓人媚惑和癡迷。醒時獨對燭花紅,日夜的思念與等待,何日是盡頭?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份滴著血的心思落進濃墨裏,溶進生命裏,直至升華成最深的情感,書與一方紙上,流芳百世,裝進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