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傷魂杳渺 腸斷意猶煎
人在世上獲得幸福並不難,難的是如何長久地守住幸福。這似乎是讓絕大多數人都很難解的難題,因為幸福總是那麼易逝,而不幸卻往往是那麼頑固。富家小姐又嫁得名家子的陳端生怎麼也想不到,厄運會突然降臨她的頭上。
而且,這樣平靜幸福的生活僅僅隻有六年,六年之後陳端生的生活又出現了一個大變故。她的丈夫出事了,範菼範秋塘為繼母控忤逆,謫戍伊犁。
但陳文述《西泛閨詠》則雲:範菼“以科湯事為人牽累謫戍”。
原來,陳端生的丈夫範菼尚未中舉,更未中進士,以他的家世、社會關係、以及與陳端生的婚姻各方麵論,考取功名都是家族賦予的頭等大事。所以陳端生說:“亨衢順境殊安樂,利鎖名韁卻掛牽”。是啊,明明有好日子過著,怎麼不好啊?可在那種社會風氣下,那種家庭環境中,是掙脫不了“利鎖名韁”。可是對於陳端生的丈夫,那“利鎖名韁”中的“利”和“名”都竹籃打水一場空,“鎖”和“韁”卻成了實實在在的束縛。
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九月,順天鄉試中發生了一個當時影響頗大的科場舞弊案,範菼竟然也牽連其中。原來他在順天應鄉試,倩人代筆被破獲。因為此次科場事件是乾隆年間少見的大案,乾隆下詔重罰七個案犯。主犯陳七判絞監候,其他六人則發配新疆伊犁服役,給邊疆士兵們當奴仆。範菼便被押解到新疆去了。
夫君流放那年,陳端生二十九歲,婚後生活隻有六年。失去丈夫是一層災難,而當時恐怕還有另一層災難,她和範家所有人都會受政治上的牽連,當時乾隆不但處罰了犯禁的七人,其中兩家的家長還因管教子弟不嚴,而受到革職處罰。這一連串不幸事件,對陳端生精神上打擊很大,使她的創作再次受到挫折。她在家奉侍婆母,撫養兒女,在貧寒中苦苦煎熬,“心傷魂杳渺,腸斷意猶煎”。
陳端生一下子就從幸福顛峰頓時跌入了黑暗,從此恩愛夫妻天各一方,在沒有快捷的交通工具和通訊設施的二百多年前,陳端生和丈夫的分離無異於生離死別,從此音訊兩茫茫。
更為殘酷的是,陳端生的丈夫就這樣一去十年,當時的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從此他們夫妻再也沒有見麵過,此一別既是生離也是死別。命運的殘酷往往出乎人的最高意料。
抬頭漫天梨花白。滿地殘陽,碧草萋萋,路遙人遠。古琴響,彈奏著清淡的舊曲,那低低吟唱的淺淡憂傷,被雨打落,被風吹散,也許彈了千遍,也許隻彈了一朝,指尖早已充血,一絲琴弦一絲紅,一段心曲一段痛。不敢憶往昔,千年的等待,萬載的悲傷,黯然回首,全不過是紛紛梨花如雪,處處傷。
生活中的陳端生並不像她創作的孟麗君那樣敢於挑戰命運挑戰禮教,她其實是一個多愁善感的文弱女子,對命運的安排,她無奈地接受了,而且這次打擊使她一蹶不振。也就是說二十九歲的陳端生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當年在北京、在登州寫《再生緣》的快樂少女陳端生已經再也尋不回來了。她變得木訥、缺乏靈性,像所有的貧困婦人一樣做著粗活,衣衫襤褸,不事裝扮,過去的歲月變成了回憶,但是回憶既美好又痛苦,她不願意回憶什麼,她強迫自己忘記了許多過去的事情,包括她的《再生緣》。
雨打梨花點點愁,離人心上秋。陌上春樹,梨花如雪,千年風華,暗換蒼涼。陳端生曾想過再不言悲傷,但霏微細雨如霧,不思量,也自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