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拍她肩頭,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頓時也就將險些湧出的眼淚咽了回去,道:“我隻求將來大業得成,可以放他一條生路。”
易君傅說,那不是他們可以決定的。
顧庭書一離開雨崇,顧庭玉就蠢蠢欲動。
望定城不斷有寒軍滋事,那都是在計劃之內的事。蕭簡以肖去繁之名帶領隊伍在外生事,而易君傅則在內對顧庭玉煽風點火,力圖挑起兩軍爭端,率先打開望定城門,攻下一處戰略要地。
這一次,她卻忽然將顧庭書從順章找回,試圖阻止一切發生。而事實也是顧庭書及時趕回雨崇,扣下出兵軍令,緩和了局勢。
青蘼為此質問於她,她隻沉默。是時間教她難以割舍下顧庭書,不忍見他倉皇辛苦,走入他們設下的局。
她不能對青蘼說“於心不忍”這四個字。
而她也不知,那時將顧庭書找回雨崇,恰巧錯過了青蕪生產。雨崇城內一場波折終結的同時,順章別院裏,卻有人為了顧庭書險些喪命。
時光流轉裏,顧庭書待她也不似過去疏遠,她也仍是那個盡心竭力協助夫婿的果敢顧家女主。
她知道顧庭書心底最在乎的是誰,即使後來有了叢葭,女童精靈活潑,同顧庭書投緣親昵,他卻還是最掛念偏苑裏悄然沉默的青蕪,沒有名分地陪在他身邊,不知道的,當真以為這就是心甘情願。
其實莫說青蕪,就是她易秋寒自己,也快分不清哪些是自願,哪些是迫不得已。
長年累月在外奔走,都已成了習慣一般,隻不想再教顧庭書有更多操勞。她何嚐不想如同青蕪那樣,安安靜靜地陪在顧庭書身邊,受他照拂,有他庇佑。然而最初,她就不是以被保護的姿態來到他身邊的,所以她和青蕪的職責不同,要走的路也大相徑庭。
然而顧庭書卻非對她無情之人,終也有教她感動並感謝的時候。
順章城外那場雪崩中,顧庭書將她護在身下,緊緊地抱住當時失措的她。
她第一次這樣靠近丈夫,近得感受得到他每一刻呼吸的變化。眼前白雪如浪,頃刻間就將他們掩埋。
深雪下,她依舊能感覺到顧庭書傳遞來的溫暖,即使周圍嚴寒,額處有他臉頰傳來的溫度,那裏似乎連接了彼此的脈搏,統一跳動著,將生命係在一起,同生共死。
彼時他們都不能說話,但她一刻都沒有鬆懈地抓著顧庭書的臂,感覺到丈夫漸漸衰弱的呼吸,她努力一分一分更用力地抓著,想要告訴他,有她在身邊,他們都不是孤獨的。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將他們救出,一路趕回順章的路上,她握住顧庭書的手,叫他的名字,說的卻是,青蕪還在等你回去。
而後她守在顧庭書身邊寸步不離,直到他從昏迷中醒來。她第一刻叫他的名字,而她聽見的,卻是他念起的那個在偏苑的女子之名。
說不上心死,不過是從前一刻的溫存裏醒來,將她打回了現實裏。她緘口相守的短暫時光,對他悉心照顧。
顧庭書不問青蕪,她也就不提。作為他的妻子,她享有如今陪在他身邊照料的權利。她要爭的,抓住屬於自己的僅有的這些時候,教她還能記得自己身為顧庭書之妻的身份——他們畢竟夫妻一場,那堂前三拜,正是他許她的白首之約,她不會忘。
然而,計劃終究還是要進行的。當她最後一次以運送糧草之名離開雨崇,就注定再回不到過去哪怕隻是維持的假象裏。
她領蕭簡進入黎昌城,雖然被顧庭書識破,最後卻還是成功了。城頭的“顧”字軍旗倒下,她抬頭望著,心裏默默地說著“對不起”。
現實也如早就計劃好的那樣發展,蕭簡繼續領兵南下,大破顧軍,攻入雨崇城,在城樓上擒獲了顧庭書。
她沒有想到,青蕪居然狠到連一絲逃走的可能都不給顧庭書。
那時看見蜷在顧庭書懷中虛弱到奄奄一息的女子,她多想上前將他們分開,然後不顧一切地帶顧庭書離開。但飛雪中他低頭看著青蕪的眼光卻沒有絲毫責備,甚至氳著淺淺的笑意,如同那一年在成台流觴節上,她看見他凝睇著青蕪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