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二)(3 / 3)

“越來越從寬是不錯,我就怕東海那樣的國營企業越來越強大,那就沒我們的活路了。你看市輕紡的打包上市,一下子圈來多少錢,他們國字號的公司來錢太容易了,投資起來氣魄那個大,我知道跟我聯係注資的人另一隻腳也都踩在那邊上市公司呢,那邊挖不到錢才來找我。好項目都讓國字號挑了,害我價格也壓不下來。”

任遐邇現在站在企業高層,很能理解楊巡的牢騷:“不過我們是野生的,生命力強,等我們長足了,看他們國家抱大的怎麼跟我們比。不過外資要是個個跟梁思申那樣國內國外好處均沾,我們也麻煩。我們私營企業真是前有狼後有虎。”

楊巡猶豫一下,道:“梁思申做事沒我們靈活,她條規太多。不過那是以前,現在不知道變化沒有。”楊巡沒說梁思申家族背後的權勢,哪是他敢望項背的。

兩人說話的時候,小碗睡醒了,兩人忙著給小碗喂奶,換尿布。這一折騰就是一個多小時。但是楊巡心裏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既然梁思申工作那麼忙,那麼那些收購後的具體操作需要由誰來做?另外,梁思申今天盡棄前嫌來他家看小碗兒,是不是事出有因?

楊巡做生意那麼多年,知道生意場上從來沒有解不開的結。梁思申現在為人做事比過去現實許多。他自己現在也是家大業大,收斂了跳脫。那麼為什麼不可以再談合作?楊巡決定慢慢接近觀察。

梁思申與宋運輝也在議論楊巡。可可跟著爺爺奶奶在新開的大超市裏蹦跳,宋運輝推著車子在後麵跟進。梁思申不當宋家,不知道要買些什麼日用品,就在旁邊跟著,隻有到毛巾床上用品區的時候才想起宋家的毛巾更換不勤,她抓了兩打毛巾一打浴巾扔進購物車裏,又抓來一打被套床單。宋運輝知道梁思申的生活習慣,見此隻有笑,他回頭又得跟勤儉的父母做半天思想工作,以期改變老人們常年養成的生活習慣了。

梁思申做了這兩件事後就不再幹涉,宋家主事的是公婆,她畢竟來得少,盡量不插手。宋運輝卻不得不提醒她:“呃,小姑娘,挽著手臂可以,不可以再做其他小動作。”

梁思申一愣,才想到剛才眼睛正對上丈夫鬢角的白發,就忍不住疼惜地伸手摸了兩把。她曉得宋運輝在這個小地方認識的人多,不想破壞形象,但她還是悻悻地脫口而出:“虛偽。”說出這個詞就想到,這個詞她最近想得最多,宋運輝當然也在她這個詞的打擊範圍之內。

宋運輝不疑有他,笑道:“別走開啊,這就生氣了?”

梁思申背著手走路:“沒勁。”

宋運輝還想說什麼,可正好旁邊一個局長過來打招呼,兩人握手熱情談了好一會兒。梁思申旁邊一臉賢淑地看著,依然覺得好虛偽,但她也無奈地知道,那是宋運輝那個階層人的普遍生態,而非宋運輝這個人有什麼特殊。爸爸當年也是這樣,哪像現在可以隨隨便便穿汗衫大褲衩戴一頂大草帽走過兩個街區隻為買一份報紙。就像她上班的時候,連裙子都不穿,一身裝扮盡量掩蓋性別,其實呢,外公罵得句句中的。

有些事情不知道便罷,一旦戳穿了,旁觀都是煎熬。看別人的,比如那個局長的做作,還可以當猴戲看,但看自己丈夫的,那滋味並不太好。梁思申提醒自己不要走向另一個極端,可提醒歸提醒,心裏總是有些不好受。

這麼忙忙碌碌度過兩天周末,梁思申才有時間與外公單獨相處。外公也等她久矣,周一早上一見她領著可可單獨出現,立即兩隻眼睛活絡起來,似是找到吵架對象。但事情也有美中不足,外公看到他帶了那麼多天的可可這個時候千呼萬喚不來他身邊,盡是鑽在媽媽懷裏做扭股糖。他隻好委屈自己坐到梁思申身邊去,以便就近接觸可可。

梁思申將她在日本接觸的兩家企業與外公談了一下,另一家是通過市一機日方引見,彼此才做了一個粗淺的會麵。兩人的目標都很明確,低價接手,分拆重組後快速出手。祖孫兩個談得難得如此合拍,外公更是談得興奮的時候,站到正對著市一機的窗口,眺望著市一機妙語連珠。外公給梁思申舉個例子,一農婦賣蔥,十斤的蔥,按平常價是一元一斤,銷路不過不失。農婦挑出好蔥四斤賣一元五一斤,剩下的賣八毛,卻正好迎合需求,賣得快了,反而多賺八毛,這就是市場。

梁思申當然知道市場是怎樣的,但外公既然愛炫,她就聽著唄,反正現在也沒急事在身後趕著。外公說得急了,讓口水嗆住,大大咳嗽了幾聲,可可立刻操起他的奶瓶無私地遞給外公,外公更笑更嗆,梁思申忙上前端水捶背,外公咳嗽平息下來,卻是有些黯然,老了,老了,小小嗆水都要興師動眾,說明他再也不能主抓大事了。他思慮之下,主動提出,有些事務性工作交給梁凡去做,梁凡公司坐落上海,手底下有素質不錯的員工一大堆,正好借用,他願意割一部分好處給梁凡。

外公的提議正中梁思申下懷。她立刻與梁大聯係,梁大正巴不得,非常樂意地就將國內部分的工作承接下來,而且立刻通知員工,將原屬李力的辦公室重新布置,交給梁思申使用。

外公等梁思申與梁凡達成口頭協議,便笑嘻嘻捅上一刀,說梁思申而今墮落,甘願同流合汙。梁思申嘿嘿地笑,沒法否認。以前她或許會說一句她借用梁凡公司是起稀釋作用,但今天她不會再說這種話,做人,還是實際點兒吧。她在以前的駐上海辦工作,又何嚐沒有利用身份的優勢?看開些,辭職之後,她的心很閑適,很踏實。

但是外公並不打算放過外孫女,即使中飯餐桌上有外孫女婿托關係叫主廚做的金牌豬手,他都不會喪失立場,不打擊外孫女,尤其見梁思申虎口奪食,幫同樣愛好豬手的可可趁熱搶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故作得意揚揚地道:“你跟小輝結婚那麼多年,有沒有看出小輝其實是迷失青年?嗬嗬,他讓我三言兩語套出是個理想迷失的。想知道?不說,急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