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不再讀他的書,不是因為不喜歡他的書,也不是不尊重作家本人,而是我作為一個想從閱讀中獲取感悟和樂趣的讀者,隻在他的書中得到了前者(這種感悟帶來的更多的是錐心的刺痛)而失去了後者。這一點上,王小波似乎做得更好。史鐵生讓我看到了人的脆弱。讓我理解其實人的堅強也是一種脆弱。如他所寫的那樣,愷撒大帝都會因自己的女人重病不治而哭求上帝,誰還敢說自己是堅強的?還如他所說的那樣,世間的悲喜都是上帝安排的局,人的命運就是塵埃的命運。史鐵生的書,沒使我看到他的堅強,卻讓我看到了自己的脆弱。
看這本書之前,我是愉快的——世俗意義上所謂的快樂,在悲觀者看來,也是螻蟻得到一粒米粒那樣的短暫的快樂。按濫俗的哲理故事指引,人們應該珍視這樣的快樂。而我卻在這樣的時候選擇讀一本被人們所認為堅強的人寫的一本脆弱的書,轉頁之間,說不上悲涼,說不上難過,說不出的什麼情緒,心如同處在一個失重的空間。但可以肯定的是,方才還活躍著的快樂,此刻是沒有的了。
“蟻族”牽動我的內心情感
在為媒體推薦的2009好書名單中,我遴選出了下麵幾本書:賈樟柯的《賈想1996—2008》,這位和我同時代出生的導演,體現出他對語言和鏡頭一樣嫻熟的掌握能力,他的感性與真實、堅定與迷惘、凝重與幽默,是屬於整個20世紀70年代人的;劉震雲的《一句頂一萬句》,讓我領略了閱讀長篇小說的快感;《海子詩全集》是送給一個詩意缺乏時代的最好禮物……但在推選年度圖書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數次將年度好書的選票投給了《蟻族》。
感謝《蟻族》的作者廉思,他和他的課題組以及深訪團隊,讓城市一個很重要但同時又默默無聞的群體,出現在了社會公眾麵前,他對這個“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集群體”給予了沉重但準確的命名,他展示了這個群體的工作、生活、愛和希望。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一本書,能夠用如此真實、冷靜的筆觸,來揭開社會某個群體的生存狀態,這本書可以讓讀者通過它,來讀懂城市、讀懂中國、讀懂中國人。
“他們的生活,我不能評判,也沒有權利去評判。他們的幸福,他們的喜怒哀樂,我隻能冷眼旁觀。”《蟻族》中的這句話,讓我深有同感。我想,不僅是采訪者、書寫者,就算是層麵更廣一些的讀者,都沒有權利去評判城市“蟻族”的生活與情感,因為我們和他們一樣,都是城市的寄居者,雖然沒有命名,但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和“蟻族”承受著同樣的生活與命運,隻不過“蟻族”擁有著青春,擁有著希望和不屈的毅力,在他們的堅毅和樂觀麵前,我們每個曾向生活低頭的人都應該感到羞愧。
《蟻族》讓我們熟知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的名字叫唐家嶺。這本書出版之後,電視、電台曾很多次報道過這個地方,唐家嶺成為城市收納最多夢想的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曾經是圓明園藝術村,曾經是798工廠,曾經是宋莊,在夢想成為所謂藝術家招搖過市的工具時,也許隻能從那些剛走出校園的年輕人們身上去發現夢想的瑰麗顏色,他們的夢想、單純、執著,帶著無怨無悔的勁頭,和我們的青春多麼相似。
對《蟻族》有如此強烈的好感,不僅是因為這本書的發現能力和命名能力,而是因為它牽動了我內心的情感。因為在十多年前,我也曾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蟻族”,書中故事和情節,很多都讓我感同身受。最初來北京的時候,我住在一個叫“龍王堂”的地方,租住的是200元一個月的平房,院子裏隻有一個水龍頭,每天早上大家排著隊等在那裏刷牙洗臉……那時候沒有“蟻族”這個命名,但卻真的能感覺到自己像一隻螞蟻那樣忙碌而堅強地生存著……
《蟻族》符合我個人對年度圖書的定義:它不僅僅是一部圖書,它代表著出版業的良心,它是對社會各個層麵的折射,它有著深沉的人文關懷……
2009年的圖書界,因為《蟻族》的存在,才不至於顯得如此荒涼。
呈現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中國
對於社會的認知,通常有兩個渠道,一是成年前來自這個社會提供的係統化教育,二是成年後自覺或不自覺間形成的獨立思考和判斷能力,兩個渠道告訴你的東西有重疊的部分,也存在一些相當巨大的差異,對於生命個體來說,麵對這種差異需要一定的承受、轉化和消解的能力,否則很容易造成價值觀混亂或崩潰,喪失對社會的信任。我想,如果這個國家每一個人,於獲知社會構成真相過程中,在兩個渠道得到的信息能夠達到統一,或能避免種種心理落差的形成。讀熊培雲所著《重新發現社會》一書,該書內容可以總結為一句話:盡可能地告訴讀者,我們生活的社會究竟是什麼樣子。
有歌手曾吟唱過一首名為《這個世界會好嗎》的歌,這首低沉、憂傷充滿末世情緒的作品,其實就是一個人(甚至一代人)巨大心理落差無法得到排解的表露。生於1973年、有過農村生活經驗的熊培雲,或可運用親曆式寫作的風格來完成他這本《重新發現社會》,但在閱讀過程中,還是可以明顯感覺到,作者努力讓自己藏身紙後,而盡可能地帶領讀者通過精致嚴謹又縱橫開闔的文字,去了解國家與社會、自由與民主的關係,去區別西方與東方、傳統與現代的衝突與矛盾。
熊培雲讓人印象深刻的文章,是他發表的《誰人故鄉不淪陷》以及“鄉村紀事”係列,這是生於20世紀70年代的知識分子,首次對處在巨大變革時代下的鄉村,進行大篇幅的、自覺性的寫作,在熊培雲的筆下,與光鮮、奢華的城市文明形成鮮明對比的、痛楚的,甚至是扭曲的鄉村形象躍然紙上,這組文章雖然沒有收錄到《重新發現社會》中,但卻在書外與本書內容一起組成了熊培雲所構建的他所發現的一份中國社會拚圖。熟悉網絡環境的作者,在書中以大量的社會事件、網絡新詞、輿論熱點為例,勾勒出了一個我們“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的當下社會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