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盲人影院》後,會發現周雲篷的其他作品多少都和這首歌有著藕斷絲連的聯係。抑或說,他在為自己寫下這首歌後,就基本確立了以後的創作風格。《盲人影院》中寫到愛情的隻有兩句:“他愛過一個姑娘,但姑娘不愛他。他恨過一個姑娘,那姑娘也恨她。”貌似輕描淡寫,卻有著刻骨的悲傷和無奈。我猜想周雲篷和常人的愛情觀是不一樣的,在常人眼裏,愛情是浪漫,是甜言蜜語,是各種形式化的表白,而周雲篷需要的是濃烈的、血肉相連的愛情——如同《不會說話的愛情》所寫的那樣——仇深似海一樣的愛情。兩粒草籽是不起眼的,但沒人知道兩粒草籽之間曾發生的糾葛,周雲篷把自己當作了一粒草籽,他對另一粒草籽的愛超越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讓周雲篷在“流浪”和“家”之間做一個選擇,周雲篷大概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他對“家”的渴望太溢於言表了,在這張專輯的大多數作品裏,都多多少少透露出他對家的渴望與留戀。

他記得童年時家的樣子:“孩子們出門玩兒還沒回來,老人們睡覺都沒醒來,隻有中年人坐在門前發呆。天黑了,燈亮了,回家吧……”(《空水杯》)

他希望能有一個傳統的家庭安慰自己的老母親:“我也渴望著一種幸福名字叫做婚姻,我也渴望著一種溫馨名字叫做愛人。我的家裏還有個母親她時時為我擔心,為了她我還有一點怕死,不敢讓她傷心。”(《蕩蕩悠悠》)

他有離開家時的傷感:“我們離開那間租來的房子,悄悄把燈拉滅,隻剩下某人自己在屋中坐著,天已黑了,我聽到他在唱一首憂傷的歌。”(《我聽到某人在唱一首憂傷的歌》)

對家的渴望讓他觸景生情:“河邊的水草忙著結婚生子,一片淒涼中,生活著一個熱鬧的家庭。”(《我聽到某人在唱一首憂傷的歌》)

所以我覺得,周雲篷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雖然在這個冷漠的城市他以強硬的姿態生活著,但骨子裏還是有一些不安全感。伴隨這種不安的,還有他對這個世界靈敏的感觸,仿佛早已窺破命運的秘密,做好了坦然承受一切的準備。

他的聲音低沉、悠遠、空靈,仿佛可以穿破宇宙抵達時空的某一個盡頭。細聽周雲篷的每一首歌,都能從內心找到與之共振之處。在擁擠的旅途上聽周雲篷,一顆浮躁的心會寧靜如河邊的水草,隨波逐流的時候,也不覺得那麼煩躁不安了。難得的是,作為民謠歌手,周雲篷的作品都有著優美且簡單的旋律,很容易身不由己地跟著哼唱出來,這是流行的必備因素,周雲篷沒能流行起來,隻能說造化弄人或者說生不逢時了。

後來在一次文藝活動結束後的酒宴上見到過周雲篷,在一幫人推杯換盞的時候,他抱著吉他安靜地唱他的《九月》。那次答應要給他寫一篇文字,拖了一年多到今天才寫了出來。

要知道,對於一些美好的人、美好的作品,匆匆動筆是不負責任的。

回不去的年輕時代

2009年6月19日鄭智化在北展開了一場演唱會,在演唱會前的新聞發布會上,幾名年輕歌手輪番演唱了鄭智化的歌,讓他感動落淚,坦言:“我從來沒有聽到那麼多不同的人,唱出我自己寫的音樂……”

在發布會現場,鄭智化還說了一句話,大意是現在他真的相信了,他的歌曾經影響過一代人甚至兩代人。出道20年,一直到今天才意識到自己的價值,鄭智化對他在華語樂壇的地位,或許一直沒有一個明確的判斷。記得2005年鄭智化同樣在北展開“鄭氏影響”演唱會時,也說過類似沒想到還有這麼多人記得他的話,那一次,他也落淚了。一貫以堅強形象示人的鄭智化的兩次落淚,令人心酸和感慨,何嚐是他自己輕看了他對一代年輕人的影響,整個華語樂壇,何嚐又不是對這位詩人歌手缺乏應有的尊重和評價。

也許應該說一句“化哥別哭”。

《水手》《星星點燈》《別哭,我最愛的人》……當年那些經典歌曲培養的歌迷,豈是北展這區區2000人的座位所能容納的?而那些蹚過青春苦澀歲月,如今已大腹便便或者已成亞健康患者的中年人,又豈是那麼容易遺忘和那麼擅長遺忘的?隻是,就像鄭智化一首歌所唱的那樣:“什麼叫人生際遇,猛回頭物換星移,我們在紅塵中,漸漸地模糊了,原來的樣子……”這已經是一個注定鄭智化不能再流行的時代,因為它的糖分太多,沒有了淚水的鹹,因為這個時代的夢想很廉價,已經無需要奮鬥和堅持。

1989年,鄭智化的第一張專輯《老麼的故事》進入內地,但真正讓他大紅的,卻是1992年出版的第五張專輯的主打歌《水手》,當年走上春晚,更讓這首已經在民間被傳唱瘋了的歌曲遍布大街小巷。後來的音樂評論人這樣評價鄭智化:20世紀90年代初期,他矗立於華語歌壇頂峰,成為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華語歌手之一。1999年,鄭智化結婚後淡出音樂圈,此後數年無任何音訊和消息。在其他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華語歌手之二、三、四寶刀未老繼續奮戰華語歌壇的時候,鄭智化成為一個被遺忘的名字。

如同鄭智化對自己的名聲從未有過真正的了解一樣,鄭智化的歌迷也多注重他的作品而很少看重他在樂壇的地位。在屈指可數的可以代表一個時代的聲音的頂級歌手中,鄭智化絕對是一個異類。有人曾拿羅大佑和鄭智化進行對比,他們的人文關懷和批判意識,的確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就像鄭智化自己所說的“從未想過超越羅大佑”那樣,羅大佑也取代不了鄭智化,羅大佑注重對時光的記錄和生命的感懷,而鄭智化則偏向於對生存和情感狀態的描述,在表達上,羅大佑追求外部環境的宏大,鄭智化向往內心世界的寬廣,在影響年輕人方麵,他們同樣重要。

但在詮釋20世紀90年代精神氣質上,鄭智化有著其他歌手所不能比擬的精準度。20世紀90年代是中國市場化經濟開始闊步發展的時代,文學的黃金時期也已經到了尾聲,出生於20世紀70年代的這批人,正因為麵臨著走出農村和小鎮的抉擇而感到困惑和迷茫,看不清前程和未來,讓他們的青春處在沮喪、失落和逃避的情緒中,而鄭智化的歌詞,在灰色格調中又隱藏著積極向上的希望,鄭智化本人和其作品中的叛逆、頹廢,也和這代人當時的生存狀況不謀而合……鄭智化是另類的,但他卻並不是小眾的,之所以現在羅大佑還活躍而他卻顯得寂寞,很有可能是因為如今已經走出心理困境的那幫人,在刻意地用自己的不表達來緬懷逝去的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