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江皓月下意識看向對門,那邊黑乎乎的,早就熄燈了。
“江叔叔不在家嗎?”陸苗神情鬼祟。
他猶豫地回答:“不在。”
“那進去說!”沒等主人點頭,她從門縫裏硬擠進他家。
江皓月不比陸苗腿腳方便,他這邊關好門,一步步走到房間,陸苗已經輕車熟路地上了他的床,往自己身上裹了他的棉被。
“好冷好冷。”她嘴裏嘶嘶嘶地喘著氣,江皓月過來了,也不給他讓個位置。
他站在床邊盯著她,毫不掩飾自己要趕客的意思:“你大晚上不睡覺,來我家做什麼?”
裹成一團的陸苗從睡衣下的肚子處翻出一個塑料罐子,扔出來給他。
“我才要問你,給我這個是要做什麼?”
由著罐子咕嚕嚕地滾到床腳,江皓月看都不看一眼:“還你,它本來就是你的。”
陸苗那個氣呀:“不準還,這個我放你家,我過來的時候要吃的。”哎呀不小心說漏嘴了。
她忽略掉細節,直接抓住重點:“江皓月,你這麼做是不是要跟我絕交!”
世上最淒楚的小女孩雙眸噙淚,字字泣血。仿佛當初主動說出“我不跟你好”這句話的,是對麵的江皓月,而不是她陸苗本人。
江皓月被她這招惡人先告狀搞得無語,一時之間不敢駁她,怕她冷不丁地大哭起來。
陸苗見江皓月不說話,篤定他是默認了,心裏的委屈更加濃烈。
她想起她爸爸媽媽說的話,她搬出來教育江皓月:“又沒有多大的事!幹嘛這樣?你脾氣怎麼這麼壞啊!”
陸苗是一隻空殼的紙老虎,她充其量是聲音大,不是要來找事的,江皓月卻始終不給她台階下。
“嗯,我脾氣壞,絕交正好啦。反正你也不願意跟我做朋友不是嗎?你也討厭我。”
“什麼叫也?”陸苗抓住那個字眼,一下子炸了起來:“你不願意跟我做朋友是不是?你討厭我!”
“是啊。”江皓月大大方方地承認。
“你、你!”她從被子裏伸出一指,指尖地指著他發抖:“你怎麼能這樣!”
他反問她:“我為什麼不能這樣?”
陸苗對於無情漢的冷酷難以置信:“那你不是我的朋友,今天還來我家吃飯了,問我要不要吃肉……”
江皓月打斷她:“不一定非要做朋友,我和你隻是認識的人、鄰居,那樣的。”
聽著他的話,陸苗越聽越覺得可怕。她丟了棉被,撲過去一把抱住江皓月。
男孩身形並不大她許多,又拄著拐杖,被她一抱,直直摔向了床鋪。
所幸床墊不是全硬的,他受傷的部位輕微地硌到,疼了一下。
“陸苗!”江皓月推她。
“不要、不要,你說的我不同意,”陸苗閉緊眼睛,抱著他不撒手:“我要跟你做朋友。”
江皓月凝視著天花板,沉默了許久。
良久後他開口,目光仍舊是望向那一片虛無的白。
小小的男孩聲音稚嫩,咬字卻是沉沉的。
“為什麼……你要,我就得同意?你跟我做朋友,對你來說是一種施舍,而被施舍的我,除了感激的接受,沒有別的選擇嗎?”
“如果我不願意的話,不能拒絕這種施舍嗎?我為什麼要跟你做朋友呢?”
“陸苗,為什麼你認為,你有的選,而我沒得選?”
他的話太深奧了,陸苗連施舍這兩個字的意思都沒懂,怎麼可能答得上他的問題。
她今年八歲,說的“要”與“不要”,純粹是出於一種被慣壞的跋扈。因為急切表達自己的意願,所以脫口而出“我要跟你做朋友”。再深的意思,她完全沒有考慮到了。
到陸苗長大的時候,回想起這件事,她才隱隱明白,此刻小江小朋友他心裏不甘和糾結的東西是什麼。
身邊發生的一些事情讓他覺得不舒服了。即便此刻的他也表達得不夠到位,但他不舒服了。
那大約關乎自尊心。
大人們打哈哈地說著“小孩子有什麼自尊心啊”,可是小朋友們有。
“小江好可憐呀,苗苗你要好好陪他玩,不要讓他感到寂寞。”
“不跟江皓月做朋友?不可以,我們不允許。”
“能趕得上課程嗎?多讀一年沒什麼的,學校能理解你的情況特殊。”
江皓月被迫地收獲了來自各方各麵的“憐憫”,不管是他需要或是不需要的,在他們眼裏,好像他沒了條腿,從此便低人一等。
他們給出特殊照顧,給出自認為對他最好的選擇。那如果這個選擇,他不接受呢?
怎麼會不接受?那可是最好的。給他的,他就該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