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橋到須裏橋那一段,可以算是河沿書攤的第四地帶,也就是最後的地帶。從這裏起,書攤便漸漸地趨於冷落了。在近小橋的一帶,你還可以找到一點你所需要的東西,例如有一個攤子就有大批N. R. F.和Grast出版的書,可是那位老板娘討價卻實在太狠,定價十五法郎的書總要討你十二三個法郎,而且又往往要自以為在行,凡是她心目中的現代大作家,如摩裏阿克,摩洛阿,愛眉(Aymé)等,就要敲你一筆竹杠,一點也不肯讓價;反之,像拉爾波,茹昂陀,拉第該,阿朗等優秀作家的作品,她倒肯廉價賣給你。從小橋一帶再走過去,便每況愈下了。起先是雖然沒有什麼好書,但總還能維持河沿書攤的尊嚴的攤子,以後呢,賣破舊不堪的通俗小說雜誌的也有了,賣陳舊的教科書和一無用處的廢紙的也有了,快到須裏橋那一帶,竟連賣破銅爛鐵,舊擺設,假古董的也有了;而那些攤子的主人呢,他們的樣子和那在下麵賽納河岸上喝劣酒,釣魚或睡午覺的街頭巡閱使(Clochard),簡直就沒有什麼大兩樣。到了這個時候,巴黎左岸書攤的氣運已經盡了,你的腿也走乏了,你的眼睛也看倦了,如果你袋中尚有餘錢,你便可以到聖日爾曼大街口的小咖啡店裏去坐一會兒,喝一杯兒熱熱的濃濃的咖啡,然後把你沿路的收獲打開來,預先摩挲一遍,否則如果你已傾了囊,那麼你就走上須裏橋去,倚著橋欄,俯看那滿載著古愁並飽和著聖母祠的鍾聲的,賽納河的悠悠的流水,然後在華燈初上之中,閑步緩緩歸去,倒也是一個經濟而又有詩情的辦法。

說到這裏,我所說的都是賽納河左岸的書攤,至於右岸的呢,雖則有從新橋到沙德萊場,從沙德萊場到市政廳附近這兩段,可是因為傳統的關係,因為所處的地位的關係,也因為貨色的關係,它們都沒有左岸的重要。隻在走完了左岸的書攤尚有餘興的時候或從盧佛爾(Louvre)出來的時候,我才順便去走走,雖然間有所獲,如查拉的L''homme approximatif或盧梭(HenriRousau)的畫集,但這是極其偶然的事;通常,我不是空手而歸,便是被那街上的魚蟲花鳥店所吸引了過去。所以,原意去“訪書”而結果買了一頭紅頸雀回來,也是有過的事。

(載《宇宙風》四十五期,一九三七年七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