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同一個時候,那隻冷冰的手也驚駭地倒退了幾步,發出戰栗的聲音:
“賊——啊!”
阿德嫂清醒過來了。那是阿長嫂的聲音,一點也不錯。果然是她!阿德嫂又立刻膽壯起來,惡狠地向那發聲音的地方撲了過去。
這時阿長嫂也已對著她這邊撲了過來。
兩個人抱住了腰,攔住了手,你掀我,我掀你的攪做了一團,一麵叫著捉賊,隨後就倒在地上滾著打著。
同時,後院裏的喊聲也起了。阿德哥在黑暗中追逐著阿生,阿生在躲著罵著,都喊著捉賊。
阿德哥的一家人點著燈起來了,大門內同住的鄰居們也起來了。有的背著棍子,有的拿著刀,都大喊著捉賊,往祖堂前和祖堂後奔了去。
“賊在哪裏?”
“不要放他走!”
“綁起來!”
“打!打!打!”
有些人叫著尋著找著,有些人躲在被窩裏喊著助威,鬧得隔牆的鄰居們也點著燈起來了。
“捉到了嗎?”隔壁有人問著。
但是等到拿著燈寵走近祖堂和後院裏,大家都驚愕地呆住了。
阿德嫂和阿長嫂在地上滾著,打著,撕著,衣服都破了,臉上手腕上流著血。那邊是阿德哥和阿生撲來跳去的追著罵著。
“這是怎麼一回事呀!賊沒有捉到,卻自己先打起來啦!”惠生房長大聲的問著。
“她就是賊!……她偷我的穀子!……”阿德嫂一麵廝打著,一麵叫著說。
“她偷我的穀子!她是賊!……”阿長嫂叫著說。
“唉,真沒道理!有話好好說!你們兩個人發瘋了嗎?”
“放手!放手!大家放手!”
幾個女人叫著,勸著,好不容易才把她們扯開了。但是她們還拍著手掌不息的罵著。
“好啦,好啦!到後堂去看!”惠生房長提著燈籠走近了祖堂的門邊。
門關得緊緊的。惠生房長拉著開來,便嗚嗚的響了。
“真是發瘋啦!”他喃喃的說著, “門關得好好的,誰進過祖堂!”
“我聽見她在裏麵!”然而阿德嫂和阿長嫂都這樣說。
後堂門也關著。裏麵並沒有什麼痕跡。揭開穀倉來看,兩邊都說少了。
“你們看吧,我用穀扒畫的記號在這裏!”
“你們看這地上的穀就知道,不是從我這邊到她那邊?”
“你看你們都弄錯啦,”惠生房長搖著頭說,“半夜三更,好冷的天氣,害得大家睡不得!她們是女人,阿德,難道你也這樣糊塗嗎?哼!明天把那一隻角爬開來看看吧,你們就會明白的!”
“房長的話不錯!那很像是老鼠偷的!”
“我從前的穀倉也正是這樣!房長的話很對!”
大家說著勸著,推的推扯的扯,總算都回去睡了。
三
“哪裏有這許多老鼠——還不是她那邊過來的!”阿德嫂氣忿的說。
三天後,她從妹夫家裏捉來了一隻小貓,它咪咪的叫著,長著一身很美的玳瑁毛。“冬狗夏貓”,它正是在夏天裏生的,會捉老鼠是毫無疑義的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阿長嫂房裏也來了一隻獵,它的叫聲宏亮而且凶惡,苗嗚苗嗚的叫著,卻是一隻老貓。
過了幾天,阿長嫂把繩子一鬆,它就首先跑到阿德嫂這邊來。那真是一隻可怕的貓。和野貓一樣,又大又黑,兩隻眼睛和狐狸的一樣,炯炯地發著可怕的光。阿德嫂的小貓見著它就嚇得躲藏起來。
後堂裏的老鼠現在不安了,時常吱吱吱的叫著,成群的奔跑著,逃到阿德嫂這邊的樓上來,樓板上像有幾十個人在那裏跑著,樓板就要穿了似的。
“現在老鼠要給它捉光啦!”阿德哥高興的說。
但是阿德嫂卻不相信這個,她覺得這於她家更不利。
“哪裏捉得光!”她撅一撅嘴說,“你看吧,它把那邊的老鼠全趕到我們這邊來啦!”
阿德嫂的預料很準確,從前她家樓上很少老鼠的動靜,現在一天比一天鬧了。那隻老貓一到夜裏很少到這邊來,隻在阿長嫂那邊苗嗚苗嗚的叫著,不大管這邊。這邊的小貓年紀輕,隻會咪咪咪的叫,老是捉不到一個老鼠,日子多了,在樓上的老鼠愈加膽子大了。
勒勒勒勒,噶噶噶噶……
它們在樓上咬著櫃子,櫥子。
叮咚叮咚,乒乓乒乓……
它們掀著桶蓋。
有時它們又咯轆轆的滾著什麼。
每夜,阿德嫂眼睛才閉上,樓上的響聲就發作了。她喚著貓,小貓咪咪答應了幾句,樓上也就沉寂了一會。但等她朦朧地又將開始做夢的時候,樓上的響聲又起了。
“這怎麼過日子呀!”阿德嫂氣得拍著床大罵起來,“都是那鬼東西把老鼠統統趕到這邊來啦!”
於是睡在她身邊的三歲男孩就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得哭了,接著便是那六歲的女孩也哭了起來。
這時阿德哥和那兩個孩子也睡不熟了。他歎著氣,埋怨似的說:
“啊呀,算啦,算啦!你這麼一來,就天翻地覆啦!我白天要到田裏去做工的哩!給我好好的睡吧!”
“難道我白天不要煮飯,洗衣,喂奶?——我幾時白天睡過覺嗎?我不愛在夜裏睡覺嗎?哼!誰弄的我們天翻地覆的!你得了她什麼好處,不怪她倒來怪我?……”
“又來啦!……老是這麼一套!……明天再說吧!……”
“這許多老鼠,你總要想一個法子啦!……”
“忍耐一點吧,小貓大了就有辦法的。……”
“老是小貓小貓,虧你一個男子漢還抵不上一隻小貓!”
“啊呀!算啦!算啦!我說!”阿德哥終於因了日間過度的疲勞,打著嗬欠睡熟了。
阿德嫂也夠疲乏了,口裏咒詛著,也漸漸睡熟了去,夢中猶聽見老鼠的各種各樣的響聲。
樓上本是堆積東西的地方,現在各樣東西都破的破,爛的爛了,不是在這裏給你咬上幾口,就在那裏給你啃幾下。籮及福繩,畚鬥和風箱,幾乎都不能用了。
“這還了得!這還了得!”阿德嫂一走到樓上就像發瘋似的團團轉了起來。
這裏那裏全是尿臊臭,真叫她作嘔。
“給那鬼東西害的夠啦!害的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