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事情似乎還不止如此,阿德嫂這邊是一禍未除,一禍又來了。
那就是那隻老貓。
它現在隻揀著白天來了,好像它第一步驅逐老鼠到這邊來的使命已經完成,接著就開始它的第二步的工作。
它追逐著小貓,又追逐著小雞。一天,竟把阿德嫂的一隻小雞趕到了陰溝洞裏,死在那裏。阿長嫂很像故意不喂它,所以它總是餓鬼似的跑到這邊來搶小貓的飯碗。這還不夠,它還要頂食罩,開櫥門,推鍋蓋,翻瓶甑。
砰浪,砰浪!
它時常打破阿德嫂家裏的碗盞。
“你這畜生,我和你前生結了什麼冤呀!你要這樣捉弄我!”阿德嫂跳著叫著,幾次背了門閂追打它。
然而它並不怕。它跑的快,跳的高。無論阿德嫂家裏的人怎樣追打它,一個不注意,它又在翻碗盞找食物了。
“我不結果你這狗命,我不是人!”阿德嫂發誓說。
她不再趕它了,她想著種種的方法,要捉到它。
於是,這老貓終於給她捉到了。
她故意在食罩下擺下幾塊連骨帶肉的魚,用一根小棍子支起了食罩的一邊,讓它剛剛可以進去,但在食罩上卻壓著一條很重的硬木方凳,足足有十來斤重。
乓!……
老貓一進食罩,觸著小棍,食罩就壓了下來,隻剩著一個尾巴在外麵。
喵嗚!喵嗚!喵嗚!……
它大聲的號著。
阿德嫂便把它捆了起來,拿著鐵錘,當頭擊了下去。
老貓抖動幾下,不再響了。
當天晚上,它被丟到了後牆外的田裏。
阿德嫂現在心裏痛快了。除去了老貓,好像已經除去了所有的老鼠一樣,她的小貓現在也出來趕老鼠了。她每天隻喂它一頓,而且隻在中午,其餘的時候讓它餓著去找老鼠。
她聽見它在樓上狠命的追逐了幾夜,老鼠的聲音果然漸漸靜了。
吱,吱,吱,吱,吱,吱!……
後堂裏漸漸熱鬧起來,又漸漸冷靜起來,仿佛在阿長嫂那邊吵鬧了。
她時常聽見阿長嫂在半夜裏咒罵的聲音,拍著床沿驅嚇老鼠的聲音。
“一報還一報!”阿德嫂得意的說, “你會趕過來,我會趕過去!”
然而老鼠趕走沒多天,阿德嫂的小貓也不回來了。
瞄——瞄——
阿德嫂的大女兒聽見它在阿長嫂的廚房裏淒慘地叫了兩聲,以後便寂然。
第二天,阿德哥在後牆外的田裏找到了小貓的屍體。
四
“沒有辦法的!算啦算啦!”阿德哥說,“忍耐一點吧!”
“你叫我受罷。倒叫她去快活嗎?”
“大家一樣的。這邊有老鼠,那邊不會沒有。老鼠不是死東西。你仔細的聽吧,她還不是在叫著趕著?——真要隻是我們這裏有,也是見得我們的興旺,所以趕不走它們。你不記得從前林家阿嬸怎樣說的嗎?她說她家裏火燒前半個月,就不聽見一隻老鼠的聲響,它們已經先搬了家啦!我祖父也常說,哪一家老鼠多,哪一家必定興旺,老鼠是有靈性的……這樣想想吧,做什麼要自尋苦惱呢?……”
“好啦!好啦!你總是給她辯護!給人家弄得天翻地覆,也是我自尋苦惱!——我以後不管啦!無論什麼事情不要來問我!……”
“又生氣啦!啊呀!就算我說錯了好嗎?”
“你會錯嗎?你不會錯!都是我不是!我不怪你就是!老鼠原來弄不光的,既然越多越好,就讓它們來吧!把我的飯讓給了它們也好,它們才會生兒子,才會叫你家裏興旺哩!……”
“好啦,好啦!睡吧,明天再說!不要生氣啦!”阿德哥賠著小心,才按住了阿德嫂的氣。
可是阿德嫂也真的不想管了,反正是弄它們不完的。它們會跑,會生,又狡猾。
“讓它們去!就讓它們去!橫直這邊沒有啦,那邊也會過來的。這邊多了起來,也不怕不到那邊去!”
“這話對啦!”阿德哥說,“老鼠到底是小東西,無論怎樣多,也吃不了好多東西,咬不爛好大的孔。哪怕它一千個一萬個,也比不上我們一個人。哪一家沒有老鼠!讓它們去吧!晚上睡不熟,慢慢會慣的。”
這話果然不錯,不久以後,大家也就漸漸慣了。不但這邊如此,阿長嫂那邊也不再有拍床聲,咒罵聲,斥逐聲了。
老鼠們現在得到了完全的自由和快樂,從這裏到那裏,從那裏到這裏,掘著洞,繁育著子孫,找食物,要把戲,毫無忌憚了。它們最先隻在樓上走動,隨後走到樓下來了。最先隻在夜裏出現,隨後白天裏也出現了。
吱吱吱,吱吱吱……
慢慢走到阿德嫂身邊來了。
“咦!這東西倒也怪好玩!見著人便發抖,急急忙忙喘著氣!”阿德嫂不覺笑了起來。“其實我要想捉你,也沒法的,怕什麼!”
然而阿德嫂雖然對它們客氣,它們卻仍懷疑著阿德嫂,瞥見她的目光,便刷的溜走了。
它們生來便聰明,曉得把尾巴伸到瓶裏去偷油,曉得抱著蛋仰臥在地上,讓別的鼠兒含著尾巴走。阿德嫂起初不相信,以後真的給她見到了。
“這些小東西倒也看輕不得!”她喃喃的說。
它們的巢在哪裏,阿德嫂總是找不到,它們一會兒從床下出來,一會兒從牆壁裏出來,又一會兒從簷下出來,很像到處都是它們的巢,也很像到處都不是它們的巢。
“能不咬爛東西就好啦!”阿德嫂說。
但是這一點,它們絕對做不到,無論阿德嫂怎樣對它們好,它們常常咬破她的箱子,櫃子,抽屜,衣袋。
勒勒勒,勒勒勒……
老是啃咬著什麼,像在磨牙齒似的。
有時沙沙沙,沙沙沙,好像誰在梳頭。
有時又格格格,格格格,像木匠在鉗板壁上的舊釘子。
有時又像鬼在走路,鬼在開門,那樣的輕。
即使在白天,它們也很少休息。它們的欲望永不會滿足,無論吃的東西是怎樣的多,總是連一粒米,一層穀也給搬了走。
阿德嫂相信自己的腳上是沒有什麼可吃的東西的,除了那難聞的氣息。然而有一夜當她睡熟的時候,它們竟把她的襪子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