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他也學一聲,拿出煙來也不請我抽,自己含了一枝,媽的瞧他多大爺氣!像問口供似的先抽了一口,問道:“朋友,你是做工的吧?”
“不做工!”我也不給他好嘴臉瞧。
“那麼,朋友,你是幹什麼的?”
“不幹什麼!”我看著他那樣兒更沒好氣。
“朋友,那麼你靠什麼過活?”
“不靠天地,不靠爹娘,就靠自家兒這一身銅皮鐵骨!”
他瞧了我一眼,又說:“朋友,既然你生得一身銅皮鐵骨,幹嗎不做工呢?”咱們牛馬似的做,給你們享現成的,是嗎?“不用你管!”我瞪他一眼。
“朋友!”那小子真不知趣,他媽的冬瓜茄子,陳穀子爛芝麻的鬧了這一嘟嚕串兒,還不夠,還朋友朋友的累贅。有錢的壓根兒就沒一個夠朋友的,我還不明白你?我就攔住他的話,大氣兒的道:“滾你媽的,老子沒空兒跟你打哈哈解悶兒。朋友朋友的,誰又跟你講交情!”他給我喝得怔在那邊兒。媽的,女人就沒一個好的,尖酸刻毒,比有錢的男人更壞上百倍。那個小娼婦含著半截笑勁兒道:“好哇,才拿起大蒲扇來,就輪圓裏碰了個大釘子!你愛和那種粗人講話,現在可得了報應哩,嘻!”
“走吧,算我倒黴。那種人真是又可憐又可惜,不識好歹的。我滿懷好心變惡意。”
媽的,還不是那一套?又可憐又可惜!那份好意我可不敢領!我希罕你的慈悲?笑話!我看著他們兩口咯噔咯噔的走去,心裏邊兒象熱油在飛濺,那股子火簡直要冒穿腦蓋,要不怕壞了大事,我早就抓住他,提到欄外去扔那大浪花兒了。喝,有我的,到了“死人洋”總有我的!那天晚上,我想到了“死人洋”怎麼擺布那小子,可是,不知怎麼的,想著想著竟想到那小娼婦啦。瞧人家全躺得挺酣的,就是我老睜著眼。那小狐媚子盡在跟前纏,怎麼也扔不開。噯,幸虧這四等艙裏沒女人,要不然,我什麼也幹了出來啦。胡亂睡了一回,驀地醒來,見那邊圓筒裏有點白光透進來了,就一翻身跳起來,跑到甲板上去,太陽才露了半個臉袋呢。沒一個人,隻幾個水手在那兒,還有“無常”——你不明白了哇!我跟你“賣個明的”吧,“無常”就是護船的洋兵。我也不明白怎麼的,獨自個兒在甲板上溜跳著,望著那樓梯,像在等著什麼似的。直等了好久,才見三等艙有人出來散步。我正在不耐煩,那樓梯上來了小高跟鞋兒的聲兒,我趕忙一回頭——媽的,你猜是誰?是個又幹又皺的小老婆兒!我一氣就往艙裏奔,老蔣剛起來。他問我怎麼了,我全說給他聽。“別忙,”他就說,“到了‘死人洋’有你樂的。”我問,還有多久,再要十天八天,我可等不住啦。他說,後天這早晚就到。我可又高興起來啦,跳起來就往外跑,到了船頭那兒,那小狐媚子和那高挑身兒的小子正在那兒指著海水說笑。阿,古話說:“英雄愛美人,美人愛英雄!”這句話不知是那個忘八羔子瞎編的!壓根兒就沒那麼回事。我老李這麼條英雄好漢就沒人愛!小狐媚子就愛小白臉兒,愛大洋錢兒,就不愛我這麼的男兒漢!喝,到了“死人洋”可不由你不愛我哩。當下,我心裏說:“走,過了明兒可有你樂的!”可是一瞧見她的胖小腿兒,可生了根哩,怎麼也走不開。我瞧著,瞧著,不知怎麼股勁兒竟想衝上去跟她媽的小狐媚子要個嘴兒哩。我正在發瘋似的惡向膽邊生,一聽見後邊那槍托在大皮鞋跟兒上碰。知道是“無常”來啦,隻得把心頭火按下去。那“無常”還狠狠地釘了我幾眼,嘴裏咕囔著,我也不懂他講的什麼。媽的,那“無常”!就替有錢人做看門狗!到了後天不先宰了你的。我心裏老想過了明兒就是後天啦,後天可老不來。好容易挨到了!我一早起就到外邊去看“死人洋”是怎麼個樣兒的——“耳聞不如目見”,這話真不錯的。我起初以為“死人洋”不知是怎麼的凶險,那浪花兒起碼一湧三丈高,誰知道也不過是那麼一眼望去,望不到邊的大海洋。可是,管他呢,反正今天有我樂的。“無常”老釘著我看,我就瞪他一眼,嘴唇兒一撇。認識老子嗎?看什麼的?看清楚了今天要送你回老家去的就是老子!我可真高興。老趕著老蔣問:“可以‘放盤兒’了嗎?”他總說:“留神點兒,別‘露了盤兒’哪!到時候我自會通知你,你別忙。”沒法兒!等!左等右等,越等越沒動靜了。吃了晚飯,老蔣索性睡了;看看別的“行家”,早在那兒打呼嚕哩,嘻,那可把老李鬧得攢了迷兒啦!睡!老李不是不會睡!老李睡起來能睡這麼一兩天!天塌下來也不與我相幹!我一納頭悶悶地躺下,不一回兒就睡熟了。我正睡得夠味兒,有人把我這麼一推。我連忙醒過來,先坐起來,再睜眼一瞧,正是老蔣,“行家”也全起來啦。我一怔,老蔣卻拉著我悄悄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