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聲輕輕的太息,她不知怎麼的會顯著一種神經衰弱症患者的,頹喪的可是快慰的眼光。可是一回兒便又是一張冷冷的他明白不了的臉啦。

“好像在那兒見過你的。”

“我也好像在那兒見過你似的,可是想不起來了。”

便默著喝酒。一杯,兩杯,三杯⋯⋯酒精解不了愁的日子是有的。他的臉紅了起來,可是他的心卻沉重起來了。

“可以快樂的時候,就樂一會兒吧。”

她猛的站了起來,一隻手往他肩上一擱,便活潑地退到中間那片地板上,走了幾步,一回身,胳臂往腰裏一插,異樣地向他一笑,扮了個鬼臉,跳起tango來啦。悉悉地接著轉了幾個身,又回到他懷裏,往後一彎腰,再往外轉過身子去,平躺在他胳臂上,左手攀著他的胸子。

緩慢的大鼓咚咚咚地。

她猛的腿一軟,腦袋靠到他胸部,笑著。

“我醉了。”

“找個地方兒睡去吧。”

她已經全身靠在他身上了,越來越沉重咧。走到門外,她的眼皮兒就闔上了,嘴上還掛著笑勁兒。在五月的夜風裏,她的衣服是單薄的。可是五月的夜啊,溫柔的,⋯⋯溫柔的。

街上沒有一個人,默默地走著,走著。

到一家旅館裏,把她放到床上,滅了燈,在黑暗裏邊站到窗前抽著煙。月光從窗口流進來,在地上,像一方塊的水。蔚藍的煙一圈圈的飛到窗外,慢慢兒的在夜色裏淡了,沒了。

“給我支煙吧。”

拿了枝煙給她,她點上了也噴起煙來啦。煙蒂兒上紅的火閃耀著。平躺在床上,把胳臂墊在腦袋下麵,臉蒼白著。

他走到床前,一隻腳踏在床上,盡瞧著她,她隻望著天花板。他把在嘴裏吸著的煙蒂兒吐在地上,把她抱了起來,一聲兒不言語地湊到她嘴上吻著。他在自家兒的臉下瞧見了一雙滿不在乎的眼珠子,冷冷的。她把他的臉推開了,抽了口煙,猛的笑了起來,拿了煙蒂兒,拖著他的耳朵把一口煙全噴在他嘴裏了。拍一下他的臉。他抱著她走到鏡子前麵,在鏡上嗬了口氣,就在那霧氣上麵用手指劃了顆心。她也嗬了口氣,也劃顆心,再劃支箭把那兩顆心串在一塊兒。再掏出擦臉的粉來給添在上麵,一順手就抹了他一臉。

“Bigbaby!”

說著笑,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臉貼著他的,兩條腿在他胳臂上亂顛。猛的他覺得自家兒的臉上濕了起來。瞧她時,卻見眼珠子給淚蒙住了。

“怎麼啦?”

“你明兒上那去?”

“我自家兒也不知道。得隨船走。”

“可是講他幹嗎?明天是明天!”

淚珠後邊兒透著笑勁兒,吻著他,熱情地。

他醒了回來,豎起了身子,瞧見睡在旁邊兒的那姑娘,想起昨晚上的事了。兩隻高跟兒鞋跌在床前。瞧手表,表沒卸下來,弄停啦。

他輕輕地爬下床來,抽著煙穿衣服。把口袋裏錢拿出來,放一半在她枕頭邊。又放了幾枝煙,一回頭瞧見了那鏡子,那鏡子上的兩顆心和一支箭,便把還有一半錢也放下了,她卻睜開了眼來。

“走了嗎?”

他點了點頭。

她望著他,還是那副憔悴的,冷冷的神情。

“你怎麼呢?”

“我不知道。”

“你以後怎麼著呢?”

“我不知道。”

“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嗎?”

“我不知道。”

便點上了煙抽著。

“再會吧。”

她太息了一下,說道:“記著我的名字吧,我叫茵蒂。”

他便走了,哼著:

我知道有這樣一天,

我會找到你,找到你,

我流浪夢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