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那黑頭卸裝了,退到走廊裏,躺在床上抽大煙。秋茄子瞧準了,就慢慢地踱上樓,斜倚在欄杆上,走幾步,歇一會兒,最後在那黑頭床前的欄杆上伏著。那兒,在戲場沒有身分的人誰都不敢站,因為那差不多是戲子的轄境,既便於看台上的戲,也便於看戲子畫臉打扮,而在另外一種人,卻可以聞聞鴉片或飯菜的香氣,那簡直是個形勝之地。秋茄子就占領了這形勝。
他耳朵好似極專誠在看台上那個花旦演的戲,眼睛卻時時溜著躺在床上的黑頭,不屑和先前一樣對鄉董們那末和顏悅色的,隻把個傲慢的樣子盡量排出來,因為那黑頭這時也真討厭,隻顧自己慢通通的弄煙泡,全不理會他和擱在床的箱上的飯菜,正是吃飯的時候卻不起來吃飯,從迷閈的煙霧裏透視過去,在秋茄子的眼裏,那黑頭簡直是個出奇的怪物。那黑頭費了二十多分鍾才抽完兩口煙,過足了癮之後許久,才不死不活的灌了兩口茶,閉著眼躺著不動,好象靈魂歸了天,一直等到靈魂又回來了,徐徐張了醉迷的眼,偶然向他瞟了一下,瞧清楚了那站在床前的是他,秋茄子,而且似曾相識的向他微笑著點點頭之後,秋茄子這才折節的裝了半個笑臉,勉強和那黑頭搭訕著:“累了嗎?”
“還好,還好,請坐!請坐!”
那黑頭掙紮著爬起來,打量了秋茄子一下,就透著點兒親熱招呼著,但秋茄子依然冷靜的不大理會人,他知道一味對人謙恭也不中用,在周家二爹,福庭四娘姐那裏已經受過教訓了。彼此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那黑頭找著話源開始說:“先生對於戲劇也很內行的噢!”
在秋茄子那多年訓練成功的駝背,那紙白的臉,那咳嗽,與乎言談的神氣,雖然夠得上稱“先生”,實際,這“先生”也是在他能對於戲劇鼓掌叫好的勞績上奉贈的,現在既出乎意料的被尊為“先生”,這先生就不能不慎重點兒又讓雇主兒溜了,因之他又稍稍和藹點兒回答道:“好說,好說,不內行,我們鄉下人一年也難得看一兩回戲,不過我還歡喜看戲就是,這兒每年唱戲我總在場的。”
“既然歡喜看戲,這不消說,對於戲劇定規是很內行的啦!——那末,先生,你說今天的戲究竟唱得怎麼樣?”
那黑頭儼然遇了知己似的,假意的探詢著,希冀再聽一回掌聲或讚頌。秋茄子也覺得這倒是一個生意經,他莊嚴的沉默著,眼睛朝上翻了一下,抿一抿嘴說:
“今天的戲嗎?——唔——我不敢說,總算還過得去吧,——在別人看起來呢,自然,象我們這樣的窮鄉僻土,能化上六七百串錢請班子唱戲,那戲定規是極美極美的,何況貴班在平江鄉下很出名,接都接不到,行頭又嶄新嶄新,使人一見就知道紅是紅,綠是綠,不會錯。這不算,這樣齊全的班子聽說又還在省裏攀來了兩個腳,當然是沒有縫眼給人說的,但是就我一個人的看法,以為這幾天所唱的戲也隻算還過得去,不過我得說明白,今天唱的那出《打龍袍》卻兩樣,唱得特別好。”
不久,那黑頭卸裝了,退到走廊裏,躺在床上抽大煙。秋茄子瞧準了,就慢慢地踱上樓,斜倚在欄杆上,走幾步,歇一會兒,最後在那黑頭床前的欄杆上伏著。那兒,在戲場沒有身分的人誰都不敢站,因為那差不多是戲子的轄境,既便於看台上的戲,也便於看戲子畫臉打扮,而在另外一種人,卻可以聞聞鴉片或飯菜的香氣,那簡直是個形勝之地。秋茄子就占領了這形勝。
他耳朵好似極專誠在看台上那個花旦演的戲,眼睛卻時時溜著躺在床上的黑頭,不屑和先前一樣對鄉董們那末和顏悅色的,隻把個傲慢的樣子盡量排出來,因為那黑頭這時也真討厭,隻顧自己慢通通的弄煙泡,全不理會他和擱在床的箱上的飯菜,正是吃飯的時候卻不起來吃飯,從迷閈的煙霧裏透視過去,在秋茄子的眼裏,那黑頭簡直是個出奇的怪物。那黑頭費了二十多分鍾才抽完兩口煙,過足了癮之後許久,才不死不活的灌了兩口茶,閉著眼躺著不動,好象靈魂歸了天,一直等到靈魂又回來了,徐徐張了醉迷的眼,偶然向他瞟了一下,瞧清楚了那站在床前的是他,秋茄子,而且似曾相識的向他微笑著點點頭之後,秋茄子這才折節的裝了半個笑臉,勉強和那黑頭搭訕著:“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