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也有一點毛病吧?”那黑頭雖是一驚一喜的卻依然富於興趣的接續問。

“就隻一處地方亂了板,但那是弦子跟不上,不能怪唱戲的人的,——我是亂說一百幾,請莫見怪啊!”

“那裏,那裏,戲本是唱給人聽的,演給人看的,沒有人在旁邊指教一下子,戲是難得有長進的。”

“是的,是的——不過我是不大輕易講人好話壞話的,也不愛講,——不過,今天這黑頭卻的確唱得好,聽說就是他,還同一個花旦是從省裏下鄉的呢?到底是省裏來的腳強啊!可惜不知那——”秋茄子欲言又止的猶豫著,隨即又改口說:“瞇,先生,你是唱什麼的啦!”

“過獎,過獎,嚇,嚇,嚇,兄弟就是那個黑頭。”那黑頭笑嘻嘻的站起來,鞠躬如也的伸著兩手歡迎著秋茄子先生了:“你先生也抽煙的嗎?嚇嚇,不客氣啊,請——真的——”

“嗬——”秋茄子用筷子在箱上重重的打了一下,睜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拖長了尖銳的聲音,震駭得魂飛魄散似的嚷著: “就是你老先生啊,——那真了不得,——說人人到,幸而我沒說別的,哈哈哈!”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嚇嚇,來吧,抽兩口吧!”

“不客氣,不客氣,煙,我不會抽,——嗬,就是你老先生,那真了不得!”

“怎樣,抽得玩啊!”

“不客氣,煙我不會抽,可是——這兒離家很遠,懶得回去,您這裏的飯,我倒是——”

“啊,還沒有用飯嗎?好,好,有的是,沒有菜,就請隨便用。”那黑頭盛了碗飯給秋茄子,自己也盛了一碗陪著吃。

“嗬,——那真巧極了,那唱黑頭的就是你老先生,哈,真難得!”

秋茄子那滿含著飯的口衝出這最後的頌詞時,偶一望望走廊底下的觀眾,周家二爹,福庭四婊姐,以及許多的腦袋都向著他仰著,再望望戲台上,那兒卻已歌沉響絕了,原來最後一日的上半天的戲收鑼啦,於是,他不免感慨係之的便又補了一句:“唉,好戲,唱得真好,很難得,照我的意思,這樣的班子應該接著演下去才對的。”

一九二九年國慶日作(原載一九二九年十一月《新文節》月刊第三期,選自短篇小說集《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