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是很無聊的。”
“那末,找一個人陪陪不行嗎?這實在算不了一回事,不過要留心選擇就是。”
“這個,唔,也可以。”
於是,麵幕完全揭開了的老師,態度驟然轉變了。他老人家很高興的和她們搭訕,不斷的用目力品評著。我呢,也覺著替老師玉成其事也是學生應盡的義務似的,凡是走近我的妓,我便貢獻給老師,向老師的身旁推:“老先生去,我不去。”
可惡的她們,驚奇的瞧著老師,一個個走開了。有的甚至扁著嘴,裝出鄙夷的神情。看到這情景,我心裏非常的悲哀,難過。我說:“也許她們以為我們是父子關係,所以不敢接近你老人家吧?”
“呃,也許。我們分道揚鑣何如?”
“好,我就在這兒候著你啦。”
象扮演一個故事一樣,白發蒼蒼的老翁在紅男綠女之間,搖擺著去了。我遠遠的瞧著餓癟了的獅子似的老師,癡癡的睇視著一個一個的妓,似乎在長久的饑餓中還有嚴格選擇的耐心。這有點使我焦急而駭異。
久之,老師依然孤獨的踱回來了。
“我陪你老人家去吧,隻要現出不是父子關係,事情便容易成功的。”
這樣說過以後,我又把在光線不好的屋頂花園不易識別妓的健康和美的理由告訴老師,卻不曾顧到光線暗淡的地方也可掩飾老師的老態的另一麵。但是老師同意了。於是我們走下屋頂花園,到光亮地方,隨著人海的波濤,任性流去。
我們遇見回家去了的老秦,誰也裝著沒看見。
在京劇場門口遇到一個體態輕盈的十分標致而壯健的妓。老師走攏去,眯著眼瞧著。站定了瞧著。那妓也冷靜的瞧我們。老師向她打趣道:“咦,不認識嗎?嚇嚇嚇,我們是老朋友啊!仿佛在什麼地方會過。”
那妓轉身走了。
“這個何如?”
我指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妓,故意大聲的說。
“這個,我不認識。”老師瞧了瞧,不高興的走開了:“樣子也不見得怎樣。麵孔太白,說不定有病。”
隨後,我又指著一個麵孔紅的給老師看,老師又嫌她姿態不好。找來找去,始終不能如老師的意。我不免暗地埋怨老師起來了。為什麼要揀選得這末嚴格呢?老師應該設想,這兒沒有《墨學闡微》和《文字談》的崇拜者,這兒沒有革命事業,以及文章道德的景仰者。這兒隻是一個在合宜的情形下互相交易的市場,並且老師沒有富翁的模型,即令是,假使老師的立場和妓的交換一下,除經濟關係外,是否還有別的意義值得為妓所考慮的事。但老師毫不反躬自省,絲毫不肯遷就。他老人家說:“我認為還是京劇場門口那個美。”
又遇著在京劇場門口的那個“老朋友”。由我出麵向鴇交涉妥,本來可以唱著“歸去來兮”了,老師卻要那遠遠的立著的態度冷靜的妓陪著再逛一會兒,那妓便裝著腹痛,獨自回去了。這頗使老師灰心,且有點憤慨:
“隨她去吧。我並不是非達到目的不可。逢場作戲而已。沒有關係。”
“實際,她們也很可憐的。”
我這樣敷衍著,頗感到這事的棘手。
我們重行在屋頂花園品茗,休息。男男女女,雜遝的在我們身邊走過。妓在我們前後左右焦急的蹀躞,盡力的拉,盡力的媚。女茶房,在我們未泡茶之前,是非常親熱的,現在卻預備回家了。誰注意縮伏在暗處的正襟危坐的老師?誰向老師閃著同情的眼光?在忘卻少壯的忙著追求的人群,誰推想到象老師這樣難堪的老境?這世界,這樂園,在老師眼裏直同沙漠。老師好象是被摔在荒地裏,淒然無語。即令有端詳老師的,大概都以驚奇的眼光,這般估量著竊笑著的吧:象這樣的老頭兒,還在遊藝場趕什麼熱鬧?跌倒了,又不是玩的。兒孫滿膝,在家還不夠享清福嗎?家長啊,青年的表率啊,帶著年輕人,在此地做什麼呢?不曾在這樂園遊玩過的嗎?不曾好好的享受過青春的嗎?……
很晚了。我耳邊更緊張的繚繞著“去吧,去吧,幫幫忙”的哀訴。我依然“不去,老先生去”的回答著。終於一個差強人意的妓,看中老師了。她挨近老師,讓老師鑒別。老師同意了。交易成功,我們便往樓下走。
我向老師申明,出樂園,我得回家了。
但當我們正走下扶梯時,久已注意著我們的許多惡少忽從後麵鼓掌吆喝:“好,好,好,哈哈哈哈哈!”
老師惱怒的,嚴肅的直往前走,妓則滿麵羞得血紅,退到我身邊,猥倚著,哀懇的說:“請陪老先生去一趟吧,謝謝你。”
我拒絕了,妓便摟著我哀求著。
“你就同去一趟也不要緊的啊!”老師轉頭吩咐我。
因為離妓家不遠,老鴇扶著老師在前麵走,妓則溫柔的緊抱著我在後麵跟著。想起鄉村傳說的李代桃僵的故事,徒然使我替老師傷感!
直到走進妓家,老師才漸漸快樂了。摩撫著妓,象慈祥的祖父撫愛著孫女一樣,摟她在懷裏,問長問短,教她認字,甚至來了些粗淺的文字談。妓也在某種奢望之下,嬌柔的應酬著。當老師避著她偷偷的掏出他所應付的數目時,妓鬼頭鬼腦的瞧著老鴇,又瞧著我,狡猾地顛著頭。
“你今年多少歲數,老先生?”
她忽然癡呆的瞧著老師問。
“我啊,我啊,三歲——你問它幹嗎?”
老師板起麵孔對著妓。
“三歲啊,哈哈哈!——你猜我今年幾歲?”
“你啊,你——至少有九十八。”
老師有點憤怒的表情。
室內一時岑寂了。在不調和的空氣中,我便提出某教員和幾個女學生先後發生肉體關係的事,征求老師的意見。老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