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掛了電話,嘴角是極淡的無奈的笑,左手還牽著她的手腕,此刻卻不得不放開。他拾起掉在一邊的雨傘,遞回到她手上,聲音重又沉靜若水:“回去吧,小心著涼。”傘柄已經沾濕,觸手而過,像冰一樣,叫人覺得心裏一顫。
“你媽媽怎麼了?”她忽然有些擔心,問了一句。
靳知遠扶著車門,輕輕笑了一聲:“沒什麼,我媽媽身體向來不好。”他的眼角輕輕挑起,目光凝住的數秒,有雪粒緩緩地砸在了眼角。
黑色的車子最終還是開走了,悠悠打著傘,看見汽車尾部那道輕輕的煙霧,仿佛他的話語,他的容貌,轉瞬即逝。隻有手腕處還帶著隱痛,就像是那個人曾經給自己留下的傷痕。
靳知遠趕到醫院的時候,姐姐已經在了,坐在病床邊,正在給老人剝橙子。很多老人都是年歲愈大,愈發的圓潤發福。靳知遠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臉頰微微陷下去,依然清瘦。這個年紀,經曆這些事,要她如何寬心,進而安度晚年?
維儀壓低了聲音:“沒事。就是心絞痛又發作了。阿姨一著急,就給你電話了。”
靳知遠點點頭,替母親掖了掖被角,又看了看一旁的醫學儀器,她的心跳平穩,一切都好。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好像自己又錯過了什麼。這些話不必對別人說,可他的心底,還是浮起了淡淡的記憶碎片。那些衝動,一點點地在自己心裏複蘇,像是情節流暢的電影膠片,他已經不可避免地,慢慢沉溺。
靳知遠從醫院趕回公司的時候,已是暮色重重,雪珠竟壓倒了細雨,綿綿密密地落在雨傘上,發出匝密的聲響。燈光昏黃,商業樓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鑒人,此時卻因為水漬四漫,暗暗蒙上了痕跡。
他從辦公室望出去,寫字樓前人跡稀少,地上淺淺地積起一層白色冰屑。一輛出租車在門口停下。靳知遠抬腕看表,恰好差五分六點。他的嘴角微微翹起,細微輕輕逸出一聲歎息。她還是這樣,永遠會把時間扣得死死的,就像以前,在最後一刻喘著氣踏進教室,然後胡亂地找個位子擠在中間。
蘇漾的腳步很輕,推門進來的時候,並沒有驚動窗邊的那個人。初識的時候,他是天之驕子,就連沉默也能引人注目。後來一連串的變故,她依然不顧父母的反對,畢業後把工作單位簽到了這裏,就是執意要尋到他。那時他淡淡抬眼看她,連氣息都是冰冷的,目光中隱約的鋒銳氣質讓自己愕然。他並沒有抗拒她的靠近,也沒有刻意疏離,隻是對著她的時候,卻遙遠的像是和久別的故人說話。
那麼這麼些年,自己究竟算什麼?蘇漾有些嘲諷地笑笑,都是孑然一身的兩人,她可以約他去吃飯,可是下一刻自己將手抽離,他又似乎毫無知覺。
蘇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趕來找他,隻是這個時間,卻由不得她不敏感。其實自己知道他一定在辦公室,因為他舍不得不在。
可這份舍不得,卻不是他給她的。她想要的這麼簡單,見到他的一刻,想見到他眼神中片刻的欣喜,而他永遠平靜地抬起眸子,然後微笑:“你來了?”
“靳知遠,阿姨沒事吧?我剛聽說。”蘇漾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脆爽些,“要不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我剛從那邊回來。她沒事,老毛病了。”靳知遠伸手將燈打開,“我今晚有事。”
連語氣都不似送客,隻是隨意地告訴她這個事實。蘇漾語氣間帶了些脾氣,反倒慢條斯理地坐下:“你現在這樣做,還有什麼意義?”
靳知遠終於轉過身麵對她,英俊的臉上一閃而逝的愕然,最後笑了笑。
他從來直言不諱,那次寧遠初見,打好了長篇的腹稿,一句句地想要說出來安慰他,他不過微微皺眉:“蘇漾,都是過去的事了。”她看著他狼狽地創業,最拮據的時候恰好母親又住院,將車子、房產全都轉手賣了,一步步地走到今天。
他從來坦蕩地任她在一邊,卻原來,隻是不在意,才由她旁觀。
“靳知遠,就是因為我不是她,所以你一直讓我在這裏,你的一切都可以讓我看在眼裏,是不是?”蘇漾站起來,扶著門,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想等答案,於是甩門而出,從走廊上灌來的涼風,吹不散的涼澀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