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關了一盞燈,邊問他:“悠悠找你說什麼了?”其實她知道,他永遠不會對旁人提起悠悠,卻忍不住想問,似乎在幫他求一個結果。
他還是沒有回答她,那一吻之後,靳知遠忽然覺得心態有了些微的變化。如果說之前還能克製,現在卻莫名的有些期待和欣喜。良久之後,維儀以為再也聽不到他的答案,他的聲音卻低低傳來:“姐,謝謝你。”
稍稍沉寂下來的病房,倏然又被維儀的手機鈴聲打斷。
維儀猛地站起來,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剛才警察一個電話打到家裏確認身份,隻說出了車禍。而靳知遠的母親一急,心髒病發作,阿姨忙打電話送醫院急救,如今需要家屬簽字。
同一家醫院,手術室在五樓。這種大事,她不會瞞著靳知遠。最後是靳知遠,一筆一畫地在病危通知書上署下自己的名字,字跡還是飛揚挺拔,可他的臉色很難看,手臂還纏著繃帶,額角貼著膠布,頹然坐在長椅上,狼狽不堪。她伸出手去,握住弟弟的手,此刻什麼也不忍心說,看著手術室的燈亮著,隻希望一切都安好。
然而還是沒有等來這一刻。醫生出來的時候摘下口罩,聲音有著熬夜後的疲倦和看慣生死的冷漠:“抱歉,還是準備後事吧。”
他們都沒見上這個老人最後一麵。他們的媽媽,像所有的老人一樣,善良,囉唆,還稍稍有些懦弱。如果不是有一雙堅強的兒女,可能連丈夫去世的打擊都難以承受下來。可是現在,腳步匆匆,終於還是走了。
如果不是因為這場車禍,她還可以活著,看著兒孫滿堂,最後鬢發蒼蒼,和藹地對著晚輩微笑。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這一切也都不會發生。靳知遠木然看著安詳躺著的母親,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那微薄的喜悅感,忽然對自己充滿了厭惡。他曾經在心裏允諾的,會給母親最安逸的晚年,可是一切才安定下來,不過兩三年,一切又都落空。
蒼涼和悲哀的感覺,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嚐到了。可是偏偏這一次,本來以為,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而這些歡愉,卻輕而易舉地被更深的悲哀覆蓋。
維儀整夜地忙碌,沒有露出絲毫的倦容,隻在天將亮的時候,收拾了哀容,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醫院。
他看著窗外光線放明,有人早早地送來定製好的百合花,將靈堂布置得素白淡雅。母親年輕時候的照片,瓜子臉,青春漂亮。其實父母還是比自己幸福,因為他們自由戀愛,雖然最後不能相濡以沫,可子女會將他們合葬,從此不再分離。
他換了衣服,對公司交代了一下,知道必然會有很多人來吊唁。可那些人,並不是因為和母親熟識,隻是因為他,或者姐姐,甚至隻是為了生意。這個世界上,拋開地位和金錢,他所擁有的,真的很少很少。
有人送來花圈,來吊唁,鞠躬,絡繹不絕。年輕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西服,修長的身段,看上去很英俊,又帶了濃濃的哀傷。蘇漾是最早來的,陪在他的身側,半步也沒離開。她問他:“阿姨怎麼突然就走了?”
靳知遠閉了閉眼睛,嗯了一聲,不願意去回憶昨晚。唯一可以安慰的,大概是母親走得很快,大概沒什麼痛苦。
幸好有電話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施悠悠的聲音很活潑,像是初春的驕陽:“你醒了?身體好點了嗎?”
他側過了身子,像在尋思用什麼樣的心情回應,末了,聲音很淡:“沒事了。”
“哦。那我下午來看你。”
靳知遠終於說:“我媽媽去世了。這裏很忙。”
那邊輕輕啊了一聲,良久沉默,然後她的聲音怯怯傳來:“我能不能去……看你?”
他想,他是真的可以分辨出來吧,她的聲音裏有和他一樣的悲傷,似乎感同身受,於是愈發地不能拒絕,低低說了句:“好。”
維儀是和唐嘉一起回來的。她的眼睛紅腫著,似乎已經精疲力竭,唐嘉想要扶她的肩膀,卻又不敢。靳知遠瞧在眼裏,又看看母親的遺像,生出些安慰來,又似乎落下了一塊心頭大石。唐嘉這些年的心事,他也清楚,隻是沒想到這一晚上,倏然改變了這兩人的關係。就算是意外吧。
然後是施悠悠,黑色的半長大衣,襯得她身材纖細。她連長發都不及束起,散亂地披著,臉色蒼白,目光有些慌亂地在來往人群中找到了靳知遠,再也沒有移開。
他們之間隔了那麼多的人,可是隻看到彼此。他快步向他走來,想說些什麼,最後隻是拍拍她的肩膀,語氣繾綣溫柔:“不要擔心。”
她看到很多人,靳維儀,蘇漾,還有很多培訓的員工。人人流露的表情都不同,隻是她現在沒有時間去關注和理會,低低地說:“我陪你。”
靳知遠鎮定卓俊的臉上沒有一絲外露的情緒,然而心裏卻波瀾大起,仿佛千丈巨浪,咆哮衝擊著原有的堤壩。
他微微側過身,悠悠看到他的側臉,那塊紗布略有些煞風景,可是他依然氣度沉宇,對她的話雖然不置可否,然而下一瞬間,卻柔和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