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條張弛的次數越多,五姨娘在冰窖中行進的路程愈遠。積跬步,以至千裏,五姨娘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像個機械的鍾擺,滴滴噠噠,漸行漸遠。
五姨娘在冰窖裏苦苦掙紮,如同行屍走肉,趙誌祥則在烈火中燃燒,恰似一根木頭。火光熊熊,烈焰升騰,趙誌祥依偎在篝火旁邊,本想借以取暖,借以驅寒,冷不丁一個火星子飛來過來,頭發忽然著火了,接著眼睛著火了,鼻子著火了,嘴巴著火了,手臂著火了,大腿著火了,腳板著火了,火勢愈來愈猛烈,由外及內,腦髓起火了,喉嚨起火了,腸胃起火了,心髒起火了,火光漫天,嗶嗶啵啵。
火苗剛燒起來的時候,趙誌祥還能感覺到疼痛,還曉得掙紮,可隨著火勢愈來愈激烈,漸成燎原之勢,趙誌祥痛定思痛,曉得大勢已去,在劫難逃,掙紮也好,拚命也好,皆是徒勞,於事無補。局麵已經失去控製,再也不可挽回,趙誌祥隻好合璧心扉,泰然受之。
火焰殷紅,如同騰空而起的鮮血,趙誌祥在列火中燃燒,好似燒紅的烙鐵。時光飛逝,火勢有增無減,趙誌祥感覺自己的血肉正一點點化為灰燼,憑空消失。
小和尚又來送吃食了,這次竟與以往大不相同。往常日子裏,一日三餐,小和尚從來都隻拎著一隻食盒,從未變更,但這一次小和尚卻用扁擔擔著一對食盒;往常日子裏,小和尚總是放下新食盒,取回舊食盒,拔足便走,從不言語,但這一次小和尚放下食盒卻並不就走,破天荒地開了尊口,說:“兩位施主,今天是除夕,師父說我們當和尚的四季如一,今天也好,昨天也好,明天也好,都是一樣的修行,但兩位施主是紅塵中人,都還有俗緣未了,平日裏清苦些也還罷了,過年還得有個年味兒。遵照師父的吩咐,灶房今天特地給兩位施主加了餐,還備了酒,不過咱廟裏到底清苦,比不得深宅大院,菜都是素的,酒也是素的,請兩位施主將就用些,好生過個年吧。”
自從那一日大和尚雪中送炭之後,五姨娘和趙誌祥在這個洞『穴』種養傷,各懷心事,從未說過話,也沒聽人說過話,此時此刻,聽見小和尚說話,兩人心中俱都生出了無限新奇之感,驚之詫之,恍若隔世。
酒菜擺一塊大石頭上,兀自飄香。五姨娘和趙誌祥圍坐在篝火旁,看著一碗碗烹製精美的吃食,聞著葫蘆裏若隱若現的酒香,心中感慨萬千。
世事難料,人生無常。五姨娘和趙誌祥誰也不曾想到,今生今世,他們會在冰天雪地裏過年,沒有燈籠,沒有炮仗,沒有對聯,沒有新裝,沒有紅包,沒有祝福。
無論順境逆境,生活總要繼續。既然是過年,那就得有個過年的樣子。趙誌祥拿起酒葫蘆,牛喝水一般咕嘟咕嘟猛喝了一起,直到酒水嗆得臉紅脖子粗,才依依不舍地擱下酒葫蘆。喝了酒,趙誌祥忽然變了模樣,來了精神,像個小孩子一般,腳底生風跑到洞外,掰下一節樹枝,拿在手中,權當刀劍,龍飛鳳舞一回,打得酣暢淋漓。演完功夫,趙誌祥手捧樹枝,駐足遙望,但見劍門方向燈火輝煌,觸景生情,睹物思人,忍不住就熱淚盈眶。
趙誌祥兔起鶴落,龍飛鳳舞,英姿颯爽,熱血澎湃,感染了五姨娘,她學著趙誌祥的式樣,抓起酒葫蘆,一邊放懷豪飲,一邊走出洞『穴』,觀看趙誌祥演武。趙誌祥打得風聲水起,如癡如醉,五姨娘看得眼花繚『亂』,如醉如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