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大和尚惠贈的『藥』果然靈驗,未足一月,五姨娘和趙誌祥身上的傷便痊愈了大半,該結痂的結痂,該生肌的生肌,該蛻皮的蛻皮。有天夜裏,趙誌祥換好『藥』,輕輕地撫『摸』著創傷處,心裏估『摸』著,再有小半個月的光景,身上的傷便可徹底複原。
有良『藥』相佐,身體上的傷日漸痊愈,可劃拉在五姨娘和趙誌祥心底的傷卻頑固得很,外甥打燈籠照舊(舅),當初是什麼樣兒,現在還是什麼樣兒,沒有半點兒起『色』。
趙誌祥是個活潑慣了的人,盡管此番劫難讓他刻骨銘心,但身體日漸爽朗,便在洞**待不住,每日總要到洞『穴』外麵走一走,轉一轉,透透氣,練練神;心神不寧,則四體不勤,五姨娘素來恬靜,此番顏麵盡失,更不願輕易拋頭『露』麵,除開如廁必須到洞外樹林解決,其餘的時間悉數待在洞內,或蜷臥養生,或枯坐發呆,鮮言寡語,心事重重。
人因為能獨立思考,且有歡喜傷悲之情感,所以區別於其它動物。這是人的高明之處,但也是人的糾結之處。興高采烈倒還罷了,肝腸寸斷便使人難堪。
素日裏,五姨娘和趙誌祥互為知音,心有靈犀一點通,無話不談,相處得甚為融洽。就在他們恣意享受這份融洽的時候,世俗禮教橫刀躍馬,當頭一棒,把他們打得遍體鱗傷,暈頭轉向。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曆經磨難,才顯真情。五姨娘原本以為經曆了此番磨難,她跟趙誌祥的心會貼得更加緊密,然而事到臨頭,她發現事情的發展遠不如預想的那般美好,這一頓疾風暴雨的鞭子,敲打得塵土飛揚,竟然硬生生地在他們之間叩擊出了一道鴻溝。
冰天雪地,深山古洞,甚是寂寞,五姨娘心中有好多話想跟趙誌祥說,但奇怪得很,這些話在肚子裏醞釀許久,緩緩攀升,及至到了喉間,便耗盡了所有力氣,心有不甘地倒在了最後一公裏的路上,與世長辭。
身體上的傷漸漸好轉,皮肉之痛越來越淡,漸次無形;五姨娘閑來無事,憋得心慌氣短,好想像竹筒倒豆子一樣,酣暢淋漓地傾訴一回,可努力過來努力過去,耗盡了精神,終是緣木求魚,功虧一簣。
張不開嘴,說不得話,五姨娘心裏焦灼,五內俱焚,隻好退而求其次,渴望著趙誌祥能體察自己的苦衷,口若懸河地說上一通話,哪怕全是廢話,自己也會聽得心花怒放,如飲瓊漿,如癡如醉;然而,五姨娘的渴望落空了,趙誌祥好似也受了重創,變成了個啞巴,張不開嘴,說出不話。
自己說不得話,趙誌祥說不得話,洞內盡管時刻篝火熊熊,大抵溫暖,五姨娘卻感覺越來越寒,越來越冷,好似置身在一個千年冰窖之中,寒意撲麵,冷氣襲人。
五姨娘赤著足,在冰窖裏艱難爬行,冰棱劃破了她柔美的腳丫,一路行走,一路流血,給這座曠大無垠的冰窖圖上了一道鮮豔的彩虹,殷然奪目,栩栩如生。
冰窖無邊無垠,看不見頂望不見底,五姨娘越走越遠,越走越慢,像一隻負重踰行的蝸牛,形單影隻,步履維艱。走著走著,五姨娘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了,也聽不見自己的呼吸了,好似在行走中,自己進化成了另一種存在,一種像時鍾般依靠發條存活的奇怪存在。冰窖無始無終,五姨娘體內的發條卻有頭有尾,這個頭尾不是別的,正是每天按時來送吃食的小和尚。
五姨娘身在紅塵,心在紅塵,對於空門,對於和尚,對於尼姑,素來隻是敬之畏之,避之遠之。從呱呱墜地到如今,五姨娘從未想過自己這一生會跟和尚有什麼瓜葛,可人生就是這樣,想到的事情未必會發生,沒想到的事情卻總是出現。五姨娘的肌體發生了變化,不靠心髒工作,靠發條工作,她原指望著擰發條的人是趙誌祥,可悠忽之間,趙誌祥好似跟自己一樣,也不靠心髒工作,也靠發條工作,自顧猶不暇,哪裏還有餘力管別人呢。東邊不亮西邊亮,趙誌祥依靠不上,小和尚適時進入了冰窖,盡管他隻是來送吃食的,而且時間特別規律,但就這一個間隙,五姨娘體內的發條得以張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