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莊財大氣粗,人丁興旺,尤其是今日,莊子裏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一杯酒香滿園,一個屁臭半天,更不缺人手,指到哪兒便可打到哪兒。趙誌武既是趙莊的老爺,又是劍門的警察局長,兩種身份,兩翻聲威,說出去的話真是一口唾沫一個釘,滿園的親朋好友,無不圍著他轉。
借著問詢小栓子的話頭,趙誌武說還要跟眾賓客一醉方休,眾人驀然從這宗離奇的芳草案子裏醒過神來,逐漸回到今日的主題上來,筵席還沒有告罄,戲還得接著聽,酒還得接著喝,不醉不能歸。
清官難斷家務事,綠柳的死的確給歡天喜地的趙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憂傷,但她畢竟隻是一個丫頭,趙誌武身為警察局長,仔細查詢了她的死因,確實沒有發現陰謀致死的端倪,順勢罷手,以尊事寒,心意盡到,便算是給她了一個很好的交代。
滿園的賓客,都是一方豪傑,誰家裏沒有幾個丫頭小子,平常日子裏,端茶遞水,曲意逢迎,但有不如意之處,誰不是輕者惡語相向,重者拳打腳踢。雖說都是人,但高低貴賤在他們心頭分明得很,好似涇河與渭河,一清一濁,一高一矮,一目了然,誰曾真心關心過下人的死活?今日趙莊,變生肘腋,眾人原都是抱著瞧熱鬧瞅稀奇的心,誰又會真正在意一個丫頭的死是否真有隱情。即或是真有隱情,眾人也會以為那是自作自受,昔日種下了惡因,今日被果報神找上了門,欠債須還錢,坑人須償命,以死謝之,理所應當。適逢『亂』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人情冷暖,數此為最。
綠柳被一蓬草席包裹,敗絮一般被人搬出了趙莊。也不是全然沒有人悵惘,至少,蘇三娘愛屋及烏,兔死狐悲,是肝腸寸斷的,趙誌武因事煩心,深謀遠慮,是五內俱焚的。
趙誌武素來以軍人的標準行事,最是討厭遲滯拖遝,最是喜歡雷厲風行。打發了小栓子,以沒結果作為結果,給眾人交了一份囫圇的答卷,搪之塞之,再不遲疑,當先離了花蕊井,朝前院走去。
槍杆子裏出英雄。趙誌武是個腰裏別著槍的人,在場的蠻橫人盡多,趙莊上下自不待言,便是這些從三山五嶽來的豪傑,也沒有敢明目張膽不順著這位遠近聞名的警察局長的。趙誌武抬步朝前走,眾人又都似跟屁蟲一般,屁顛兒屁顛兒地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出。
趙誌武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內宅,來到前院,目光一掃,頓時悉數怔住了,好似南柯一夢,一個個瞠目結舌,匪夷所思,比前翻聽見綠柳墜井的消息還要驚詫。
院子裏,桌子挨桌子,氣勢恢宏,酒肉飄香,南邊一座花團錦簇的戲樓,鶴立雞群,錦上添花,薛家班的弟子還在台上載歌載舞演得興高采烈,有聲有『色』,好似台下的賓客一刻也不曾離開。
綠柳墜井之後,眾人如驚弓之鳥般隨著趙誌武湧進了內堂,生怕落後一步錯過了吉時隻能喝洗鍋水,筵席上須臾之間便皆作鳥獸散,空有珍饈佳釀,再無賓客安坐;然而,在這一進一出之際,那些擺著八隻椅子的筵席仍然保持著原樣,空空落落,但首席之上卻發生了驚人的變化。一直不知所蹤的劍門趙莊莊主趙誌文此刻竟赫然在座,氣定神閑。
眾人詫異歸詫異,猜忌歸猜忌,但須臾間,大家便明白了一件事兒,這裏是劍門趙莊,趙誌文是劍門趙莊的莊主,今兒個這美酒佳肴也好,鶯歌燕舞也罷,原本都是為了他的四十歲生日而擺設,作為壽星公的他,隻要自個兒高興歡喜,不管何時現身,都是該當的,任誰也挑不出『毛』病,指不出瑕疵。
一路走來,趙誌武心中還裝著綠柳的事兒,神有所思,倒也心無旁騖,及至來到前院,目光一瞥,瞧見兄長竟不知何時已在席間安坐,繃了好幾日的心弦一下子鬆散起來,好似吃了一枚定心丸,一個健步,走到席前,千言萬語彙聚在與兄長相視一笑之中。
到那個山頭唱那個山頭的歌,此番重新安坐入席,鼎鼎大名的壽星公也到場受禮,一時之間,但聞鼓樂齊鳴,絲竹盈耳,人聲鼎沸,歡聲笑語,把這場富貴榮華的壽宴推向了一個全新的高『潮』。
趙誌文的現身,好似給宴會打了一針興奮劑,火上澆油,人人都沾著喜氣兒,先前未曾端杯的人也紛紛端起杯來。好在趙莊有的是佳釀,就這些人,喝上個七天七夜也別想把趙莊的窖藏掀幹淨,隻是忙壞了莊裏的夥計,後一壇子酒還在路上,前一壇子酒便已被眾人喝了個漓淋盡光。
趙誌武冷眼旁觀,見眾人都似打了雞血的一般,越喝越興奮,越喝越豪爽,思量著,照這麼喝下去,極有可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畢竟,喝醉酒的人什麼荒唐事兒都可能幹出來。
趙誌武坐在席前,心裏又不禁惴惴不安起來,拿眼去看兄長,但見他依然氣定神閑,雲淡風輕。趙誌武想,今兒個是兄長的生日,他在興頭兒上,可能不會想到出『亂』子上去,但作為胞弟,卻不能不有所防備。
警察局長,守土有責,防備工作本是拿手好戲,但此時此刻,麵對這麼多喝了酒的人,暈乎乎醉醺醺,趙誌武思來想去,卻也是黔驢技窮,一點招兒也沒有,隻得強作鎮定,暗保矜持,以不變應萬變。
莊子裏出了命案,趙文禮、趙文義、趙文淵兄弟仨臉都嚇白了,饒是都有些定力,但也忍不住驚慌失措起來,他們畢竟還年輕,翅膀還沒完全長硬挺,應對危機的經驗就像那初產『婦』人的『奶』水,到底還十分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