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情勢再怎麼不利,至少還有倪君明在,因著玄女,他們兄妹徹底反目,東華帝君再也不肯上天庭來,但王母是相信,若有朝一日天庭不複存在,倪君明總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死,但如今,如今…
想到這裏,曾經覺得三界一切隱秘不可說的危勢早已成為過去,天庭如日中天,再也不複朝不保夕的瑤池金母,忽覺後脊發冷。
上古以來,她所見的隕落成劫灰的大神通者多了,東華帝君在之中根本不算什麼。
但,那是她的親兄長,帶來的莫名驚怒與恐懼比伏羲神王逝去還大得多。
…要在這三界活著,比什麼都難。
也許,玉帝才是對的。
***
朝陽初起,霞霧流溢。
映在衣上發梢,無不折出璀璨明銳的光華,濃墨也似的衣上更是回泛出暗金『色』的紋路,繁複華美,凝水透碧寒光墜,自風中鏘然清越明珠擊玉,聲雖輕微卻隱隱回『蕩』,遠遠傳來好似臨水扣玉磐,教人剛心念一動,立時如驚濤駭浪席卷而來心神動搖,震得目眩神『迷』。縱然是有道之輩,勉力抬頭望去,極快的一瞥,也隻能見須臾側影。
一道金光,奇快的自雲中掠過。
金翎子滿是腹誹的一邊飛一邊回頭望。
任誰一心一意的帶路,結果出了昆侖之後,那人先是說剛吞了幾粒丹『藥』不能走太快,開什麼玩笑,凡人才會說這種話吧,算了由他去在天上怎麼用漂的也慢不到哪,果然速度一放慢,那人真正要說的第二句話就來了。
“去灌江口,管他是不是比紫授仙衣還好的法寶,破破爛爛成了這樣子我老人家可沒臉穿著它繼續見人…”
金翎子聽了後簡直要咆哮出來。
——那張臉也不是你的!!再說這衣服哪裏不好了,落了配飾,染了血漬也用不著形容成垃圾堆裏撿來的吧?
咳,金翎子你不懂,問題還是在於這是“闡教”首座弟子的衣服…
於是他們隻好去了灌江口,順帶金翎子眸帶嘲諷的瞧了梅山六兄弟愣愣的傻模樣。
從平安鎮到天庭三十三重天之下,這六個也算不漏的看得瞠目結舌。回來後都若有所思,畢竟曾在楊戩近前,沉香救母前前後後的事情他們也看在眼裏,驀地發現,原來事情可能是這麼回事,正一個個糾結著,猛地一見楊戩回來,梅山兄弟幾乎連話都說不完整,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通天教主則是淡淡瞄他們一眼,根本就沒說話。
金翎子更是沒來得及說上幾句不冷不熱的話讓梅山兄弟不痛快,就被通天教主驚得要跺腳。
這位想拿衣服換就罷了,居然埋怨楊戩到底在想什麼,衣裳不是白就是黑。
——整個截教都知道教主你向來是穿紅衣的!
金翎子忍了又忍,才算沒吭氣。
卻見那位看一件,扔一件,最後甚是勉為其難沒得挑了,才萬分不甘願穿了最後一件,這還不算,法術變來換去,就為了改樣式以至衣上紋路(還好總算沒換顏『色』)末了還翻找大半天,總算撿了看得順眼的一件法寶當配飾,輪到束發冠時又是好一陣埋怨,說楊戩堂堂闡教首座弟子,居然從衣服到鞋子,什麼都沒個順眼的!
——誰都知道截教通天教主從來是不懈餘力在氣勢排場上下足功夫的,絕對是跟他身份相符的浩浩『蕩』『蕩』,高不可及,闡教都沒得比,這是肯定的,因為截教人多…
金翎子就差沒忍出『毛』病來的時候,兀地想起,通天教主這話當然不是說給自己聽的,梅山兄弟在屋外也不會貿然進來,那這話說給誰聽的還能不明了嗎?
即使對附神這道法不理解,這回也能百分百肯定楊戩一定是聽得到!!
於是金翎子隻好繼續忍,隻敢腹誹。
這般折騰,就足足浪費了大半天,這可不,離了灌江口,什麼駕雲慢一些統統都拋東海去了,金翎子欲言又止,差點都帶錯路。
“你先前說,俞西河死了?怎麼死的?”通天教主問。
“這…這誰知道,不過說來奇怪,竟是沒有黑白無常將那魂魄帶走。”
目光一凝,笑意微現,可惜,卻是森冷之氣,隻淡淡接了一句:
“是嗎?”
朝陽初升,大雪封山,天『色』初晴,卻更是冷得人瑟瑟發抖,那漫山遍野的官兵又開始苦命的繼續搜山,幾乎被雪埋沒的隻剩下一個黑窟窿的山洞裏,隻剩下俞東林一個人。
因為任誰見了他死死守著一具屍體不走,都認為他瘋了,哪裏還敢再留。
天氣嚴寒,所以屍體沒有腐爛,但依然僵硬得跟塊石頭似的,灰『色』的皮膚上也出現了大塊大塊的屍斑,漆黑得甚是駭人,山洞裏還有一些耐不住爬來的老鼠,睜著小眼睛,磨著牙齒,不時的往屍體上爬,但是它們剛一靠近,就被俞東林拍翻在地,反應快的跑了,倒黴的就蹬著兩腿死在那裏。
眼前發黑,已經不記得在這個山洞裏待了多久的俞東林,從手到腳,都被凍得發紫,饑寒交迫之下,他也是昏昏沉沉的,隨手就攥起一個雪團往嘴裏塞,餓得不行了,那些雪下麵草根,地上的老鼠,到後來他竟是不記得自己吃過什麼。隻是默默瞧著已經死了很久的弟弟,聽著俞西河的魂魄開始時驚惶錯『亂』,後來逐漸暴怒,語無倫次咆哮個不停。
他的確是無能,的確是廢物,西河罵得都沒有錯,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太冷了,似乎連思維都凍結了,模糊的,俞東林就想起了很久之前,那時候他才剛剛埋葬了雙親,在寒冷的冬夜,瑟瑟顫抖著抱著才剛剛四歲的弟弟,心驚膽戰的害怕明天在山裏找不到食物,那麼等待他們的不是凍死,就是生生餓死。
爹娘臨死前,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還將最後一點吃的留給他跟弟弟。
雙親那冰冷枯瘦的手指,甚至不能握住俞東林的手,灰白『色』的嘴唇幹癟得好像樹皮,顫抖著,似乎要說什麼,但是說不出來,就一個勁的用目光盯著還什麼也不懂的小兒子。
但俞東林明白了,爹娘的意思,是要他一定好好保護弟弟。
死亡,曾經是一件距離他無比近,又讓他無可奈何的事情。
在山穀中得了那件神兵之後,俞東林以為他已經可以不用懼怕那些了,原來,死是一件無論他有多大的力量,也不能將之改變的事情。
不應該讓俞西河一個人出鎮子的,不,不應該讓那些人跟著自己,西河他總是跟那些人一起胡鬧,什麼話也不聽自己的…
俞東林木木的坐在冰冷的雪裏,絕望的想著,卻不知道從哪裏悔起。
他出身鄉野,即使到現在,也是靠自己費力認全了不少字,正經的書自然是沒看過的,那是讀書人才做的事情,他沒有雙親,沒有長輩,甚至不懂得縣衙的律文是什麼,除了活下去之外,從沒有人告訴過他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隻不過天『性』覺得去搶奪別人的東西,隨意殺掉別人的事不好,走在路上,所有人恐懼又仇恨的眼神使他有些難受,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