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不能明白,究竟是哪裏錯了。
他隻是一心一意,護著弟弟。俞西河的肆意妄為,“能想要什麼有什麼”就是鄉野最貧苦人家的孩子,最大的奢望了,他自己不能夠擁有,自然希望俞西河可以。再高深一點的道理也好,品德也罷,俞東林自己都不懂得的事情,要怎麼教弟弟?
越來越冷了,俞東林覺得眼前的東西,都在逐漸模糊,也許應該趁著自己還有點力氣,將弟弟好好埋葬,但是俞西河不甘又憤怒的聲音還是持續在耳邊。
俞東林吃力的伸出手,觸碰了一下沒有沾染上任何汙漬與雪花的那件神兵。
溫暖的力量透徹心神,使他勉強振作起來。
就這樣吧,死在這裏也好,也許他也成為魂魄,就能護著俞西河前往人們恐懼所說的幽冥黃泉,就算不能有下一輩子,隻要能讓俞西河平平安安的投胎到一個家境殷實點的人家裏,他也就盡到了做兄長最後能做的事情。
手足發軟,天旋地轉,這口氣要咽下去,著實也太艱難,俞東林掙紮了一下,瞧著那透著暗藍『色』光芒的兵刃,難道真的要自己去抹了脖子才能如願以償。
他不情願,死是一回事,是不能抗拒的,但自盡卻絕不會去做的。
還是等吧,也不要多久,最多再一個時辰,他也活不成了。
俞東林覺得他好像已經聽不見俞西河在說什麼,隻是遺憾的,留戀的看著三尖兩刃刀,喟然歎息,喃喃自語:
“其實最初毀了村莊的那個怪物,懼怕的是你吧。”
那個無數次在幻象中見過的天神,前些日子在平安鎮也意外見著了,果然,神兵不是他這樣的凡人可以掌握的。
“你應該很想回到你主人那裏,但是我把你帶出了昆侖山…”
神仙的事情,他們凡人是不懂的,但僅僅那幽深隱秘的山穀,就絕不是這座荒山裏的破山洞可以比的,如果他死了,三尖兩刃刀也隻能留在這裏。
“…對不起…”
俞東林意識模糊的對著神兵說話,就跟他平時一樣。
“昨天我看見那隻鷹了…很漂亮,跟當初帶我進山穀的那隻完全一樣…你的主人,要來找你了…與我在一起,你也不開心…以後就再也不會了…”
如果沒有它,很多年前,他跟弟弟就死了,就算沒有天變沒有吃了整個村子的妖魔,也會凍死餓死的。
“愚蠢!”
就在俞東林垂死之際,一個悠遠冰冷的聲音驀然響起,使他茫然間吃力的睜開眼睛。
他已經看不清東西了,那光華中模糊的身影,卻很熟悉。因為在幻覺裏,見過無數次。
“你以為你死了,能改變什麼?”
什麼也不能改變,至少西河會不再害怕吧,他從小就恐懼一個人待著。
通天教主睥睨的瞧了俞西河的魂魄一眼,這樣罪孽深重到死了後都沒有能力離開身軀太遠的凡人,他不是瞧不起,隻是這三界之中,無論為善還是作惡,都要憑自己的能耐。縱然俞東林隻是一枚可有可無,用來拖延時間的棋子,卻也是他截教教主瞧中的。
“爾至今日,難道不曾悔悟?”
俞東林說不出話來,他是覺得很後悔,可是他不明白該怎麼做才是正確。
“俞西河會成這般,最大的錯誤,是有你這個哥哥。”
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凡人,能怎麼為惡?
俞東林木然,有些呆滯,卻又覺得可笑,原來是他害了弟弟。
金翎子卻是看不下去,尖聲道:“教主!話也不是這麼說的,這姓俞的小子有了這些許本事,卻沒像他弟弟那樣做過什麼惡事,凡人跟凡人,也有不一樣的。”
“金翎子,神仙跟神仙,也是不一樣。”
“…”
通天教主漠然道,“數年之前,在昆侖之時,可能想到今日,那個俞西河不過牙牙學語的凡間小兒,哪有什麼惡毒可言。”
俞東林連呼吸都愈發艱難起來,胸口發悶,連最後一點模糊的影子都瞧不見了,他想著,的確是自己不對,從來就沒讓俞西河吃過一點苦,最多也就是小時候的挨餓受凍。可那時候,俞西河懂什麼呢,隻知道不想再回那種生活,卻不知道那樣的苦日子,在從前的俞東林看來也是求之不得的,至少他們活著。
“任何東西,輕易得來,都不會珍惜,就視作無足輕重之物,你給得多了,他卻不明白那些東西的可貴,於是就能輕易拋棄,輕一點的不知世事不明事理,嚴重的不知好歹為非作惡,不管是哪一種,遲早一天,他們都要吃大苦頭,還會累得你也跟著一起倒黴…”
金翎子已經暗暗懊惱,教主這話,莫非又是說給楊戩聽的?偏偏他聽著還覺得有點道理,反駁不了。
“你也見識淺薄,不曉是非,以至今日,怪得誰來?”
俞東林失神的掙紮了一下,還是閉上了眼睛。
“…我…我要跟著西河…地獄也好,輪回也罷…我應過爹娘,就是我死,也不能丟下西河一個人…我一定不會再犯這個錯…一定不…”
他嗆咳了一聲,慘白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異樣的殷紅『色』,然後就沒了氣息。
俞西河早已嚇得縮成一團,當看見兄長的魂魄出現在眼前時,還傻愣著動也不動。
通天教主深深瞧了俞東林一眼,抬起手,三尖兩刃刀發出一聲愉悅的輕鳴,化成一道流光落入他指間,卻正是那柄似鐵非鐵,似玉非玉的墨扇。
俞東林的魂魄默默跪下行了一禮後,拉著嚇得呆愣的俞西河,出了山洞。
金翎子有些茫然,不明白為什麼通天教主沒救俞東林,也不明白隻要一心求生,以俞東林的本領,絕不至於躺在那裏斷氣。
“有些事就好比死結,就算知道了,也放不開,丟不下的。”
通天教主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
“你難道真的以為,楊戩會不懂這些嗎?”
金翎子縮了下脖子,想到自己的弟弟,雖然霞翎子其實比他懂得多,事情也做得好,更聰明一些,但他想著想著,也有些許明悟了。
雪林不遠處,黑白無常正在那裏探頭探腦。
不一會,外麵就傳來了俞西河驚恐的叫喊:
“不,我不去地府,我不去,他們說會把我扔進油鍋裏的,哥,你帶我走,我不去啊!”
“…聽人說過,奈何橋那邊有孟婆湯,喝了它就會忘記一切,西河,再苦再痛的事情你也會忘記的,熬過那許多年,下一輩子,就好了。”
“不,你騙我,我不去!”
“人都會死的,隻是早晚而已,哥哥能做的,就是永遠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