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十二 鳳凰於飛(3 / 3)

眼前如玉如風的男子,微微淺笑,這是他與塵世最後的牽連,一旦離去便是永遠,永遠斷絕了塵世之路。

執著一柄藍田玉手杖,他緩緩走出了暮雪山莊,流於世間的萬千繁華都隨風而去,隨雲而散,暮雪山莊的桃花柳樹已成昨日之夢,他明知自己隻有兩年的時光了,便不如自己走向死亡。

行於世界,隻需給人問診,便能得一碗餐食,能解得肚中饑餓,從小長在段先生門下,縱然不如她的醫術,卻也不弱,後來救了一個瀕死的孤兒,便怎麼也不願離去,從此便養在身邊,取了名字,名喚秋思。

從此他便與秋思踏遍了千山萬水,一日行至一處山澗之內,高崖聳立,藥草彌香,未經得山澗便聽聞此中有一個姑娘醫術了得,世人不及,然則這姑娘隻治傷心之人,隻需病人三點眼淚。

世間果有這樣的女子,當真可笑,傷心人之淚,莫說這傷心二字如何來斷,便是那眼淚又如何能辯得是傷心人之淚。然則自己亦算是個傷心人呢,她能否辯得他的眼淚可是傷心之淚。

秋思聽得有這樣的女大夫,拉著他潔白無暇的袖子歡呼道:“先生,先生,你的眼睛有得治了。”

他笑而不答,治了又如何,他從不倦念這塵世,亦無所眷念之人,若非娘親以一身之血挽回自己的性命,他早已絕塵世而去,活著才能經曆失去的痛苦,活著方才煎熬自己的心,活著不過是讓自己永遠活在罪惡中讓冰風烈火摧殘身骨,這也是他唯一能償還那女子的東西。而今他不過是將死之人,兩年的歲月用來曆經人寰的苦痛,也許該夠了。然而看得秋思歡喜雀躍的模樣,終究不忍拒絕,點了點頭。

走入山穀,聞得一縷淡淡香氣,竟似從來未曾有過,處處藥草庇蔭,不曾見得眼前景色,心中卻覺得安寧,可是瞬間,那淡淡的香氣入心,心隱隱的作痛,身子一曲,旁邊的秋思緊緊的攙住了他,失聲呼道:“公子,公子,你怎麼了?”

他皺著眉搖頭:“無事,隻是想起了過往之事。”

秋思攙著他走近了三靜居,天青紗簾彌漫,竹蘭生香,靜得有些虛幻。忽聽得珠簾內一女子清淡的聲音響起:“公子要看什麼病?”仿似隔了漫漫銀河,這樣的聲音為何竟好似似曾相識。

他的手微微顫抖:“敢問姑娘,何謂傷心人之淚。”

“心傷、神傷、脈脈皆傷便是真正的傷,我所需便是這樣的淚。”灰敗的眸子突然炸裂一般,在努力的尋找。

“你心神躁動,並非心傷之人,我此處隻治傷心人。”依舊是冷冷的清淡話語。

他緩緩坐下,輕聲道:“請姑娘備下一盞,我便將淚許與姑娘。”

裏間一聲輕笑,如白雪一般晶瑩的雙手遞了一隻玉盞,秋思趕忙接住了,遞到他的手上,低語道:“先生,這是個瘋子,我們走吧。”

男子起身而立,往事紛遝而來,手中握著的一隻玉魄蝴蝶生生的將他的手嗑出了殷殷血跡,一滴滴落在一棵素白的茉莉花上,似染上了殷紅醉人的胭脂。

一滴淚順著如玉容顏跌落在玉杯之中,四年了,四年前本該流的淚卻足足等到了今日,原來他需要償還她的不過是一滴淚,清脆的聲音讓裏麵的人心神一震,白絲如雪下的容顏有了一絲波動。

秋思將玉盞遞還給裏麵的人,卻見那如玉筍一般的雙手輕輕一抖,接了玉盞,竟看見那玉盞之內,一隻帶血的玉魄蝴蝶綴著晶瑩的淚珠,秀挺的鼻子靠近玉盞,那幾滴眼淚帶著斑斑血跡,帶著清濯之氣,果然是傷心之淚呢,心裏驀然一酸,仿若有什麼難以割舍的東西鑽入心扉,抵死相纏,陌然呆立,幾滴淚順著容顏落入杯中,繁華萬千,誰無淚,誰又無傷心事,原來自己尋了這麼久,真正傷心的人卻是自己,然而無引如何惹自己傷心,傷心人之淚皆入了玉盞之中,生生糾集,生生不散,素手掀簾,那曾經熟悉的絕色姿容重新印上心頭,淚悄然劃過如冰似玉的臉頰,跌落到自己的手上,兩兩相望。

不遠處,白發蒼蒼的兩個人相視而笑……。

(全書完)